第一卷_第205章 修訂律法
且無論身份、地位都輪不到她來修訂。
「蘇大人乃慶豐八年的狀元,如何對律法一竅不通?且大人在大理寺的政績,滿朝上下,有目共睹。更不要論在惠州的三年外任生涯,」他很是認真,仿佛對她在惠州的一切做法,了如指掌,且頗為推崇。
「蘇大人審理的遺孀財產一案,角度獨特新穎,被全國範圍借鑑。買賣不破租賃,更是規範了民間購房、租房標準,為府衙減少了不少麻煩。謝某以為大人行事公平公正,思想長遠,對律法有深刻認識,可擔當修訂之責。」
遺孀財產一案,是蘇希錦心中較為遺憾的一件事。這件案子,她太過於追求公平公正,而未曾結合當下風俗、國情來判別,是以並不算成功。
然這件案子引發的輿論效應是好的,許多審判官員結合當地風俗和習慣,以及對弱勢群體的憐憫。最終認為:離世丈夫的錢,若有妻兒,則妻兒全得;若為妻女,如果寡婦再嫁,則財產一式三份或四份。若無子無女……
根據孩子、婚姻年限、父母等情況,酌情處理,雖與現代意義上的夫妻共同財產相差許多,但都承認了女子對家庭的付出。
儘管這部分收益很少。
這也是蘇希錦常常感到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
她有許多想法、理論,卻沒有土壤來實施。作為一個清醒的執政人,她想改變現狀,到最後才發現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時而讓她泄氣,卻又不得不振作自己。
從某方面來講,她不喜歡這個世界。
「有一個問題想問謝大人,」她抬頭凝視著對方,「謝大人是想簡單的裝訂現行律法,還是會對現行律法,加以修改。」
修訂修訂,自然是修改加裝訂。若只是簡單裝訂,必然用不上她。只是修改,牽一髮而動全身,恐怕阻力也不小。
「會有小部分改動。」他說,「謝某知大人心中所想,也想幫大人實現。這是一個契機,大人千萬仔細考慮。」
「多謝大人好意,修訂律法關乎社會秩序,」蘇希錦低頭斟酌,小心遣詞,「下官願意提供一些想法。然下官戶部還有諸多事宜,恐怕無暇顧忌其他。大人給下官三天時間考慮。」
刑部找戶部合作,合作對象還是戶部目前的三把手,怎麼看怎麼古怪。
「謝某懂了,會稟告陛下。」謝卯寅拱手,濃密睫毛下的眼瞼烏青,似有疲憊倦怠。
蘇希錦心下詫異,刑部最近沒什麼繁瑣大案,否則他不會有時間來修訂律法。他是謝家嫡出公子,官居三品,官場上除了呂、韓、聶幾家,沒人敢指摘他一星半點。
這樣疲憊倦怠,當真是奇怪。
想法一閃而逝,她沒過多細想就放到一邊。
待第二天早朝後,她將謝卯寅邀請一起修訂律法的事告知韓韞玉,希望從他這裡問得一點線索。
不怪她謹慎小心,謝家與吳王一道,韓家跟六皇子綁在了一塊兒,而她馬上要成為韓家新婦。防人之心不可無,縱使她與謝卯寅之間有密切淵源,那也是幾年前的事。
世態炎涼,人心易變。她都在嶺南走了一遭回來,誰知道他變沒變。
「你想參與嗎?」
韓韞玉得知此事後,並未給她回應,而是先問她的意願。
蘇希錦笑道,「我想去看看,一是見見世面,增長見識;二是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
「如此,你便去吧,」他笑著撫摸她的頭頂,溫聲安撫:「修訂律法,牽連甚廣,所需人員亦多。刑部那邊沒有傳出修訂律法的風聲,想必你是他第一個通知的。」
謝卯寅身世坎坷,心機深沉,做事兩面。一方面知恩圖報,你待他一分好,他必還十分。一方面報復心強,若對他有仇,便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會趕盡殺絕。
「不會給你和師父帶來不好影響吧?」蘇希錦問,她對政變那套沒興趣,韓家進行到哪步也不得而知。
「能有什麼不好影響?」韓韞玉眼底春風拂面,便是壞的,經他運作,也能變為好的。
「你且安心辦自己的事,韓家這邊不比操心……有什麼事,我替你兜著。」他從來只想做她的依靠,而非禁錮她的自由。
用溫水打濕帕子,替她擦拭手心墨漬,似有所感:「聽說謝家前兩天誕下了嫡長孫。」
「我竟不知謝大人喜得麟兒,連句祝福的話也沒有。」難為他事事想著自己。
「還好你沒說,」擦手的濕潤手帕瞬間轉到鼻頭。
蘇希錦一頭霧水,「這是為何?」
嫡長孫哎,大家族熱衷追求的東西,宗族傳承的延續。尤其是謝家這樣的人家。
「因為是謝家二公子生的。」他說。
簡單扼要,卻讓蘇希錦更加迷糊。
謝卯寅為原配長子,正經的嫡長子,他生下的孩子才是嫡長孫。怎會是謝家二公子……
「那是謝家密事,各中原因很是複雜,」韓韞玉神色淡然,「恰好前幾天,謝侍郎剛會走路的嫡子失足落水,下人發現不及時,不治身亡。」
他遣詞一向精確,不會無故這樣說。「恰好」兩字用得十分靈性,讓人不得不往某處想。
難怪謝卯寅昨日眼瞼烏青倦怠,一邊痛失愛子,一邊喜獲男嬰,兩相對比,如何不淒零黯然?
若是她,估計還有恨吧。
謝侍郎那人可有意思得緊,說到底還是陛下下了一盤大棋。韓韞玉壓下心中所有思量,意有所指,「謝夫人生孩子時,損了根基。而今遭遇大悲,傷心過度,一病不起。」
病得這般嚴重,謝侍郎竟連一個太醫都沒有請。最後還是謝家夫人看不過去,去太醫院請了賀太醫診治。如此纏綿病榻數日,才有好轉。
蘇希錦好像明白了什麼。
「別想了,」他遞給她一盞茶,「一切有陛下在。」
這種內宅消息,謝家瞞得很緊,清白的蘇家自然不知道。
第二日蘇希錦處理完戶部之事,便派人前往西街送信,答應與謝侍郎一同修訂律法。
慶豐十三年七月中旬,刑部侍郎謝卯寅向陛下請求修訂律法。
上問其原由,皆熟練應答,上欣然應允。
於是謝侍郎選派了一部分朝臣,加入其間,其他均無所異,唯獨戶部蘇大人出乎眾人意料。
對此許多人提出疑問,謝侍郎據理力爭,「蘇大人乃慶豐八年狀元,與律法上面頗為精通。又曾任職大理寺……」
無外乎老生重談,將幾天前勸蘇希錦的那一套,又說了出來。
謝太師不置可否,吳王一黨諱莫如深。這就苦了楚王等人。
眼見著謝家提拔自己人才,功績累累,風頭正盛。而自己這邊還跟個光杆司令一般,困頓難行。
略一沉思,楚王笑著上前,「修訂律法茲體事大,律法為約束眾人的準繩,輕忽不得。兒臣以為不如讓五皇弟、六皇弟也加入其中,一來跟著謝侍郎學個經驗,豐富自身學識;二來了解民生;三來也好隨時向陛下報導進展。」
四來,有兩位皇子參與,功績三分,輪不到他謝家獨占鰲頭。
哥哥為自己找事,六皇子身量端直板正,面色沉靜,有小大人的模樣。五皇子面上發苦,雙手合十沖楚王作揖,若非有陛下在,估計就要當眾給他跪下。
龍椅上,周武煦欣慰地點了點頭,「你忙於政務,竟還想著兩個弟弟,朕也不能撫了你的意,准了。」
如此,修訂大隊又添上了兩人。
這兩人往刑部一站,一個像監工,一個像流氓。
「蘇大人,你渴不渴?」五皇子雙手捧茶,殷勤遞上。
「多謝殿下,不渴。」
「蘇大人,你餓不餓?」他又問。
蘇希錦搖頭,「多謝殿下,不餓。」
「蘇大人不要這般拘禮嘛,叫殿下多生疏。本宮與韓大人自幼相熟,稱兄道弟,你怎麼喚韓大人,就怎麼喚本宮。」
蘇希錦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看著他身後:「殿下,段小姐來了。」
五皇子一驚,回頭望去,房中空蕩蕩一人,哪裡有什麼段小姐的影子?
那邊,蘇希錦搖頭去找謝卯寅,六皇子不聲不響跟在她身後。
「殿下?」
「本宮想聽你與謝大人聊些什麼,若有不懂之處,也好回去向夫子請教。」
蘇希錦:「……」
房間裡堆滿了書籍,都是與律法相關的。蘇希錦進去的時候,謝卯寅正與幾人頭碰頭商量著什麼。
見她進來,他很是高興,「蘇大人來得正好,我們正舉棋不定,你來看看這案子應當如何判處?」
蘇希錦俯身看去,那是一則盜竊案,後面是由盜竊案產生的刑事和財產糾紛。幾位大人在討論是並作一案作加重處罰,還是數罪併罰。
蘇希錦想了想,「下官以為這不是盜竊罪。」
「哦?」眾人皆看向她。
「這人剛開始入室,卻是想偷東西。然被主人發現後,以刀相要,當面盜取貴重之物。下官以為這裡是改偷為搶,性質發生了變化。應定為強盜罪。擇一重罪處理。」
強盜罪便是現代的搶劫罪,在陳國是最為嚴重的罪行之一。
「下官有不同的見解,」方才幾人中的中年男子說,「下官以為此人內心深處是想偷盜,只不過被人發現,後面的行為為強盜行為。然這發生在行竊的同時,判處強盜未免不公。是以下官以為判行竊罪,但因為他後面情節嚴重,處理時可以罪加一等。」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搖頭的代表起身說,「下官以為這人犯了兩種罪,前為盜竊,後為強盜,當兩種罪同時處罰。」
說完屋裡人均看向謝侍郎,請他拿主意。
謝侍郎搖頭苦笑,本以為多一個人幫忙拿主意,誰知多一個人又多一個看法。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讓他更是困惑。
「蘇大人,可否再將你的看法具體說說。」
蘇希錦低頭,仔細想了想,慢條斯理分析,「下官經驗閱歷低於諸位大人,見識淺薄。權且一說,為諸位大人提供一點參考價值。」
這就是她參與進來的目的。
「下官以為看待犯罪,可以從自身意識和行為事實兩方面來看。比如此案中,犯罪人原先主觀意識是偷盜,後面在發現主人後,當面搶奪財物,就變成了強盜。這是自身意識方面。從行為事實來看,罪犯當面搶奪財物,其實就是各位大人說的強盜行為。因兩個行為為同一件事,且強盜行為發生在行竊的後面,動作具有連貫性。是以下官覺得應當是強盜罪,擇一重罪處理。」
諸人擰眉細細思考,無論從主觀意識還是行為事實方面,後面均為強盜罪。這一點無可辯駁。
方才那說盜竊罪罪加一等的中年男子,突然想明白了,「下官以為蘇大人有理。」
「是有理。」
文學交流,個個都是敞開心扉認真分享各自觀點,沒有藏私。又因他們修訂的是律法,還需要對陳國所有人負責,所有人更是慎之又慎。
「那麼現在咱們的落腳點是擇一重罪,還是數罪併罰。」
如此所有人都圍繞著這一點來討論,尤其六皇子聽得格外認真。
這小傢伙沉著冷靜,氣質與前兩年大為不同,各方面神態都有向他夫子發展的趨勢。
而外面的五皇子早已不見蹤影。
「下官以為擇一重罪,」蘇希錦還是保持自己的觀點,「此案從進門到離開,屬於同一案的轉變,前面……」
她不是專業的法律生,從某些方面來講,她與這些人處於同一起跑線上,甚至比之他們閱歷更淺。
這日幾人討論到很晚,最後太陽下山才回府。
散去後,蘇希錦與六皇子一同出外,遇到了前來接人的韓韞玉。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