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53章 查稅
當時太陽正好,給驀然降溫的金州帶來許多溫暖。
郁大人一黨聽說她出來,個個緊繃著麵皮,生怕她找自己麻煩。而當聽到蘇大人找他們過去時,個個都覺烏紗帽不保矣。
心裡有的沒的想了一通,最後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提心弔膽應約。
然而事實出乎意料,蘇希錦一沒糾察過去,二沒懲罰他人,只心平氣和與他們討論未來。
「這些天本官在附近走了一遭,遍訪了一些老人,也算對金州情況有了個大致了解。」她抬手示意眾人莫要拘謹。
花狸等人有秩序地為他們斟茶。
郁大人一行弄不清她是否在示敵以弱,消除他們的戒心。遂只能放下一半的心。
蘇希錦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而後緩緩說道,「金州地理位置特殊,但也有其獨特性。為官者當取長補短,發揮其特長,造福百姓。如此雖一時貧瘠,未來也能大放異彩。」
逐日將寫有內容的白紙發下去,上面是她制定的三年發展計劃。雖未寫具體措施,也指名了方向。
幾位大人握著手中薄薄幾張紙,陷入沉思:這是個什麼流程,從未聽說過。
卻還是低頭查看起來,這一看可了不得,眾人瞬間覺得目光開闊,思維清明。好些個本就良心未泯的人,心中陡然生起一陣豪氣。
「這……大人,」兵曹參軍捏著紙,複雜說道,「這可是真的?未免太難了些。」
三年建設軍事要塞、經濟樞紐雛形,聞所未聞,難於青天。
「有何可難的?」蘇希錦含笑,便是蠻荒如嶺南,她也能帶動起來,何況是金州呢?
金州雖不如嶺南地區海資源豐富,然居住條件可比那邊好得多。
但凡人能居住的地方,就不愁發展不起來。
「只要有計劃,肯出力,再難的事也能做到,」怕就怕大方向錯了。
「可是大人,」錄事參軍指著上面一項,「大人說自這裡修路,那人力物力財力不知凡幾,莫非朝廷肯給咱們撥款?」
他們也知這樣做的好處,但沒錢啊,沒錢寸步難行。
「不能什麼都靠著朝廷,」朝廷財政壓力大著呢,蘇希錦輕輕掃過他們,不容置疑,「咱們得自己想辦法。」
眾人不解,那麼大一筆錢。自己能想什麼辦法?
「前頭陛下曾在幾個州上實行攤丁入畝,效果頗佳。想來過不了多久,該政策就會普及所有州府,咱們不如提前做好準備。」
「大人意思是……」幾人雙眼明亮,用稅賦來修路?
自然不是,她哪裡有那樣大的膽子。蘇希錦知道他們想錯了,卻並不解釋。
轉頭對郁大人道,「大人且將近些年金州的稅賦詳情呈給本官。待本官查閱後方可做進一步打算。」
該來的還是來了,郁大人心裡苦,「下官這就讓人去辦。」
不單指他,蘇希錦又轉頭對剩下幾位大人發布任務,個個都一個頭兩個大。
方才還激動澎湃的人,不約而同蔫巴下來。屋裡房門大開,房間四面透風,若是有人從外面經過,一定能看到他們臉上的難堪。
蘇希錦抬眼宣布,「日後這裡就當作會議室,有什麼公務諸位就在這裡商議。為官者最忌諱結黨營私,為了各位前途,咱們日後私下還是少來往得好。」
郁大人等面面相覷,本來還打算以接風洗塵為由,請蘇希錦出去聚一聚。到時候酒過三巡,順理成章為她推薦「新人」。
如今她這般一說,斷了幾人後路,想好的話被塞回了肚子裡。
怎會這麼巧?郁大人疑惑,懷疑有人走漏風聲,讓她提前預判到自己的打算。
一堂會議開得人七上八下,驚心動魄,走時還心驚膽戰,各自生疑。
出了門,郁大人習慣性叫大家一起出外小酌兩杯。眾人想起蘇希錦的話,不得不拒絕,並保持距離。
前有章知州,後有陳縣令,沒人敢與她硬碰硬。
下午六曹的資料就送到蘇希錦案前,許多卷堆積在一起,占滿了整個桌案。
蘇希錦只淡淡掃了一眼,將目光聚集在戶部的稅賦上。
方才她沒與眾人說實話,她查稅、改變稅制自然不是拿朝廷的錢修路,而是另有圖謀。
金州貪官污吏橫行,地主豪紳勾結,上下行賄受賄。她一早就說了要整治貪官污吏,建立清廉的領導班子。
然法不責眾,她只有三年時間,大面積換人換血時間不允許。因此,退而求其次讓他們付出代價,今後不敢再犯。
打開戶部送上來的文書,蘇希錦一目十行,過了不久又命人拿上筆墨紙硯,帶著京中幾個隨從一一核算些關鍵的。
此行又是三天三夜沒合眼。
三天後,知州府兩名身穿藍色布袍的小吏,手捧蘇大人親令,在金州人口最密切處張貼告示。
百姓見狀立刻圍了上去,有讀書識字之人大聲念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善待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本官謹記陛下之言,不敢違也。今初到金州,觀稅賦混亂,漏洞百出。又有上下行賄受賄者,心有感觸……」
「然過去之事,不可不追,亦不可輕易放過。因此,諸位若能坦言相告,補繳之前所欠之稅或行賄受賄之物,則日後將不再不追究。若今觀此告示,但心存慶幸,仍然不上交者,他日一經發現,將依照律法加重懲處。或上交並罰款,或抄家滅族。」
「此令從今日起,至後一月內有效。知州府蘇希錦。」
書生一字一頓念完,百姓聞言俱是感嘆,讚揚她仁慈厚道。
「蘇大人仁慈啊。」
「是啊,那些勾結上面,欺壓咱們這些小平民賺黑心錢的傢伙,合該抄家了才好。」
「蘇大人還給他們機會,當真是厚道心軟了。」
「現在只盼望他們不要太貪婪,聽從蘇大人的話才是。」
人群中也有人唱衰,「吃進肚子的東西還有吐出來的道理?」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還能讓大人抓到把柄?」
「退一步說,大人能抓住一個兩個,還能抓住所有人不曾?」
心是好的,恐怕執行困難。
百姓兩極分化,而一早就盯著知州府的眼線,早心急火燎將消息傳給各家主子。
戶曹參軍府。
「補稅?」郁大人從小妾的榻上披衣坐起。
「是的。」外頭的小兵恭敬回道,「我家大人問如今該如何做?」
郁大人冷笑,「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這才幾天她就能查到什麼?不過是嚇唬咱們的罷了。真要查出來,到時候補就算了。」
「可……」小兵面有為難。
他家大人擔心的不得了,怎麼說要查也是從幾位領導人物查起來。日後若真抓住了,老本沒了不說,烏紗帽不保不說,把命搭進去才最不划算。
「你家大人是個膽小的,」郁大人難免輕視,「這不還有一月嗎?但凡自己手腳做得乾淨些,就沒有後面的事。且去告訴你家大人,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披著狼皮的羊而已,只要他們團結一致,還能讓她在他們的地盤上翻了天不成?
小兵帶著原話回去,那邊怎麼想就不知道。
外間一石激起千層浪,而扔這顆石頭的本人,彼時正悠哉游哉地寫著家信。
「君君吾女,見信如吾。三日之期已過,汝近日好否?是否有聽爹爹和曾祖父之話……娘親這三日公務繁忙,查閱案卷不曾合眼。索性金州風土奇異,民風純樸,娘親曾見著……
娘親時常牢記一句話,達者兼濟天下,窮者獨善其身。身為一方父母官,自當儘自己所能,為百姓做事。此話與你共勉,日後若……待我向你爹爹問好。慶豐十七年十月二日,娘親蘇希錦落筆。」
寫完書信,蘇希錦用蠟封上,交由專門送信之人,送往封都。
她如今每三日會寫一封書信,與呈折一道寄回京。前頭她留京寫了一封,後京中將士離開,她又帶了一封走。加上如今的,怎麼有三封了。
信中內容沒什麼奇特之話,無外乎問好、所見所聞所感,和自己的人生感悟。
那些感悟極其珍貴,年幼的韓明珠不懂,由曾祖父代為保存。年長的韓明珠懂了,珍而藏之。
這些信為她日後做官,成為一代名臣,打下了堅實基礎。
「將昨日在城外買的小木馬,與這書信一併帶回去。」蘇希錦細細交代。
送信小吏恭敬回好。
腦中皆是女兒和丈夫的模樣,蘇希錦甩了甩頭,將心中思念埋藏在心中。
她抬頭看向窗外,見日照桿頭,問道,「現在什麼時候?」
「回大人,快晌午了。」花狸說。
「去張貼告示的人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奴婢見大人忙著,就先讓他們在外面候著。」
蘇希錦點了點頭,像是想到什麼,眼中浮現出幾分樂趣,「你去告訴他們,讓他們最近三天別歇著。拿著告示在城誦讀,務必讓全城之人聽見。」
「奴婢這就去,」花狸抿嘴忍笑,心覺大人促狹,不留餘地。
「另外,」蘇希錦敲了敲桌子,「讓人在州府散播消息,就說我已經查出來哪些官員貪污行賄,正等著他們露面自告。」
「是。」
嘖,蘇希錦搖頭,機會給了,若在不珍惜,休要怪她無情。
接下來幾日,蘇希錦一直盯著金州農田、山勢察看,仿佛之前的告示只不過是個玩笑話。
殊不知她越悠閒,別人越痛苦忐忑。
錄事參軍徹夜不能眠,眼看著快要頭禿了,實在忍不住撐起身子出府。
能平時疫,富惠州之人,怎會是那樣簡單的一名女子?
他還是不要抱有僥倖之心才是。
得知錄事參軍求見,身在城郊的蘇希錦勾了勾唇角,立時回府。
終於有成效了,有他做榜樣,余者不知凡幾。
這樣才對,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他們不補稅,不拿出贓款,她怎麼修路?怎麼建設金州。
馬車不緊不慢行駛,卻在快入城時與一輛紅色馬車相撞。
蘇希錦身子向後猛傾,後腦勺撞在車廂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嘶!」
「都是奴婢沒照顧好大人,」花狸嘴裡念叨著恕罪,一邊小心翼翼上前查看傷勢。
「不礙事,」蘇希錦不在意坐起身,摸著後腦勺問,「逐日,怎麼回事?」
「回大人,」逐日愧疚自責停下馬車,「是某人驚了馬,險些與咱們撞上。」
幸好他反應快,才不至於如此。
蘇希錦立時關切詢問:「你可有受傷?那家人如何?馬兒制服了嗎?」
「沒,朝三已經前去幫忙。」
如此,一車人等在城外,約莫一柱香後,朝三身騎大棗馬,帶著一緋色馬車,搖搖晃晃回來。
馬車在蘇希錦前面停下,一隻纖細素手拉開門帘,而後探出上半身。
那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身白衣,頭髮半散,因著嚇到的緣故,面色慘白毫無血色。然他本身卻並未表現出來,一雙眼睛鎮定溫和,帶著淺淺歉意。
不論面貌,竟是個十足溫柔之人。
溫柔公子從馬車上下來,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到蘇希錦身邊,拱手道歉:「草民馬兒受驚,叨擾到蘇大人,還望蘇大人見諒。」
「無事,」蘇希錦擺了擺手,瞥見他白衫上一抹艷紅,「公子似乎受傷了。」
溫柔公子搖了搖頭,「小傷,已然習慣。草民觀大人捂著後腦,想是後腦受傷了?」
蘇希錦放下手,搖了搖頭,只覺腦中傳來陣陣疼痛,「無事,既然公子也沒事,那本官就先回城了。」
「草民多謝大人大度,不追究草民驚擾之責。」溫柔公子躬身行禮,「方才大人救了草民一命,來日必將結草銜環,報答大人恩情。」
蘇希錦揮手告別,在她心中他不過是自己治下的一名百姓而已。何況方才救他的是朝三,不是自己。
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吩咐逐日驅車入城,見見第一個上門自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