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07章 猥瑣發育
可在封建社會,陛下的話就是聖旨,陛下的話就是法律。王公貴族因為其身份尊榮,大多不受法律制裁。
所以,法律明面上面對的是所有人,然因身份尊卑,彈性之大,實際約束最多的是底層百姓。
當律法出現漏洞,那鑽漏洞獲利最多的一定是上層人,受苦受累的一定是百姓。
「不知諸位有沒有聽過罪刑法定原則?」她問。
諸位大人你望我,我望你,茫然搖頭:「沒聽過,還請蘇大人不吝賜教。」
蘇希錦勾唇解釋:「就是說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
跟一群貴族談法律,蘇希錦有些牙酸,卻又不得不說。規範完善法律,就是對底層人最好的保護。
「明文規定的按照法律定罪處刑……沒有規定,不得定罪處刑……」謝卯寅喃喃自語,確實是這個理,過往破案審案,不都是這樣的嗎?
只不過無人用精簡的語言,總結出來。
「那大人的意思是自告不可饒恕,亦不可減罪?」他問。
「非也,」蘇希錦搖頭,「下官反而以為兩種皆合理。」
「啊?」
這下輪到他們不贊同了。不是說罪刑法定嗎?怎還可以適用自告。且減罪就減罪,無罪就無罪,怎麼兩樣都可以?
蘇希錦見狀,解釋了一句:「象方才譚大人說的那樣,自告雖不可作為定罪依據,但可以影響量刑依據。」
謝卯寅飛快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也就是說,可以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比如那些本來就關一兩天或者打一頓板子的犯人,就可以免除處罰?」
不愧是專業人士,蘇希錦暗道他反應快。
「下官以為不可,」覃大人也明白過來,立刻反對,「如是這般,若有賊人調戲良家婦女,又向官府自告,豈不是無所處罰?」
那那些紈絝子弟,豈不是爭相效仿?
「自然不是,」蘇希錦搖頭,「免除的是刑事責任,又沒有民事責任,比如賠款、賠禮道歉等等。且同罪不適應多次自告,屢犯應加重處罰。」
這不就解決了嗎?簡簡單單的道理。
譚大人激動得忘乎所以,一拍蘇希錦腦袋,「小丫頭,想得真是周全。」
小丫頭?蘇希錦嘴角抽搐,好久沒聽到有人這樣稱呼她了。按照官品來說,她比他高半級,應當用尊稱。
好在她隨性慣了,不在意這些虛的,見眾人態度鬆動,都有些認同。才開始說下句:「那麼問題來了,自告如何認定?在自告的路上被抓算不算自告?被抓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算不算自告?」
「這……」
刑事堂又開始每日一論,來之前明明沒人告訴他們,修訂法律這般困難,錙銖必較。
「法律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內心的法律。」蘇希錦眨眼嘆道,「下官觀諸位修訂法律,將犯罪和道德混為一談,有些可能只是違背了公序良俗,定罪覺得輕,不定罪又說不過去,左右為難。」
「正是如此,」覃大人甚是認同,他們也曾因為這個煩惱,「大人可有好的解決之道?」
「有,」蘇希錦乾脆地點了點頭,「很簡單,分兩部寫。犯罪的寫一本,違背公序良俗或約束民事行為的寫一本。這樣就解決了。」
門口處傳來清晰的掌聲,「蘇大人果然善以簡單思路解決繁瑣問題。」
屋裡眾人齊齊看向門口,就見門外站著兩男一女三人,分別為刑部尚書高大人、翰林修撰呂子慕和如今的第一美人六公主。
而方才夸蘇希錦的話,則出自呂子慕呂翰林之口。
蘇希錦與三人見禮後,才衝著呂子慕笑道:「多謝呂大人誇獎。」
後者回以一禮,「蘇大人才思敏捷,便是陛下也忍不住夸一句』黃霸之才』,哪裡需要呂某誇獎?不過是敬佩大人之才,有感而發罷了。」
黃霸之才?眾人神色各異,那可是三朝元老,官拜丞相的名臣。其勤政愛民,仁厚寬和,深受漢宣帝和百姓推崇。
陛下這話,給了蘇希錦莫大的肯定。其深層之意,讓眾人心驚心顫,看待蘇希錦的目光也越見不同。
就連刑部尚書也跟著變了顏色。
蘇希錦藏在官袍之下的手指,緊緊捏住一團。呂子慕不敢編造陛下,他說的話定然是真的。
但以周武煦的性子和他與呂家微妙的磁場,也不可能當著呂子慕的面說出這等隨心之言。
那麼,事實只有一種可能……餘光瞥了眼單純無辜,雙眼明亮,在刑部東摸摸西看看的六公主。
她好似明白了些什麼。
「陛下當真如此說?」蘇希錦撇嘴,「那陛下肯定認為下官不適合做丞相了。」
一旁的謝卯寅笑道,「大人這是何意?」
蘇希錦嘆息,頗有些傷心,「大人想想看黃丞相一生外任,真正做丞相的日子不過五年。五年期間不僅無甚政績,還被同僚嘲笑,陛下呵斥。民間諸多文人調侃漢朝無人,才讓黃丞相坐享高位,均認為黃丞相可為一方守令而不可為一國之相。這還尚且是男兒身呢,何況身為女兒身的下官呢?」
說完搖了搖頭,十分可惜的樣子。
強者從不懼怕有野心的人,而是懼怕有能力的人。若無能力,任你鬧翻天,也不過是淺水灘里的小魚小蝦。
而蘇希錦不一樣,不管她有沒有野心,有沒有能力,反正她沒資格。
女人?古來從無女人稱相。
蘇希錦不知呂子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誇獎她,是真心欽佩之舉,還是故意抬高她的身份,捧殺於她。
然不管怎樣,以六公主不懷好意之態,她嘴裡出來的話,必然是帶毒的。
高尚書眼裡的凌厲逐漸褪去,反笑著鼓勵,「蘇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治理兩州,其豐功偉績便是本官亦拍馬不及。」
他心裡暗道自己被呂家小子一句話弄破了防,蘇希錦為人過於光明磊落,婦人之仁,缺乏心機和長遠籌謀,不具備平衡朝廷,監掌一國的能力。
何況她還有一個致命點:女兒身!
這個致命點註定她走不高走不遠。
「非是下官妄自菲薄,這不明擺著嗎?」蘇希錦搖頭苦笑,「下官不過有些小聰明,論治國理政,遠不及諸位大人。」
「大人年幼,今後可以學習嘛,」高大人笑容和藹,轉頭對謝卯寅等人誇讚,「真是後生可畏,想當初本官向蘇大人這般大時,還在家中溫書。」
諸位陪笑,跟著一頓好評。有夸高大人體恤下官的,有夸蘇希錦後生可畏的。
唯有謝卯寅斂了神色,「幾位大人光臨此處,可是有事相談?」
高大人不語,旁邊的呂子慕無奈笑道,「受陛下之命為高大人傳旨,嘉樂公主聽說幾位大人在修訂律法,忍不住好奇跟了來。」
聽到有人說自己,嘉樂公主宛如一隻活潑可愛的兔子,蹦蹦跳跳跑了過來,「宮中忒無趣,與本宮之前待的尼姑庵一樣乏味,還是外面好玩。」
說完眨了眨眼睛,天真爛漫得讓人忍不住縱容寵溺。
呂子慕與高大人皆笑著搖頭,謝卯寅板正著臉,沒有回應,其他諸位大人立正陪笑。
嘉樂公主突然歪著腦袋,在蘇希錦和謝卯寅身上轉了一圈,哀怨幽暗,「謝大人對蘇大人寬和,為何對本宮如此嚴肅?」
「下官不敢。」
「如何不敢?」嘉樂公主撇嘴,「你方才分明在對著蘇大人笑,對本宮可凶了,哼。」
諸人臉色微異,眼神也帶了不同尋常的探究。尤其是一起修訂律法的幾人:謝大人對蘇大人好像確實不一樣……
不過作為「同事」,他們還是得一致對外,於是個個疑惑個個懵懂不解。
「應是探討律法有所得,忍不住心生歡喜,事實上下官對所有人都一樣。」謝卯寅鎮定自若。
嘉樂公主將信將疑,最後釋然一笑,又高高興興誇起眾人來。連帶著蘇希錦一起夸。
眾人只當她小孩子心性,並未將此事放在眼裡,很快就過去了。
臨近應卯,諸位將要散去,蘇希錦建議謝卯寅立法先立原則。當律法有漏洞時,就以原則為準。
出門就見韓府深紫色鑲金邊馬車停在路口,蘇希錦面上盈起笑容,「不是說我自己回去的嗎?又不順路。」
「早晚也是如此,不如先養成習慣,」韓韞玉眉眼柔和,勾唇而笑,朝她招了招手,「今日怎的這般晚?」
蘇希錦正想說刑部尚書蒞臨視察,就聽身後傳來六公主脆生生的聲音:「咦,韓大人!」
「嘉樂公主。」韓韞玉收了笑,朝公主行了一禮。
嘉樂公主蹦蹦跳跳過來,埋怨他:「本宮就知道在這裡能遇見你。」
言語之間她是故意來堵著他。
蘇希錦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呂子慕,腦海里浮現出男追女的苦情戲碼。
久等不到韓韞玉回答,嘉樂公主也不介意,關懷備至,「大人身體可好?可有什麼不舒適之處?」
蘇希錦垂眸,她這個未婚妻還在這裡呢?當她死了嗎?
韓韞玉後退一步,悄然握住她的手,輕輕安撫,口裡疏離而漠然,「多謝公主關心,下官一切安好。」
「這樣?」嘉樂公主眉頭不可察覺皺了皺,隨即展顏歡笑,「定是本宮給大人的荷包起了作用。不過大人如今之狀況不再適應那藥方。待到明日,本宮再另送一荷包給大人。」
荷包?蘇希錦抿嘴,被他圈住的手忍不住動了動。
韓韞玉輕輕搖了搖手,「多謝公主好意,那荷包下官未用。下官自幼有專門的方子,如今下官身子痊癒,更是不再適合用別的藥物。」
聽得他沒用自己的荷包,嘉樂公主立刻紅了眼,「本宮花了三月才找到那些藥草,你竟然不曾佩戴。」
說完扭頭就跑,呂子慕立刻跟了上去。
現在就剩下他們兩人,不用再做面子,蘇希錦冷冷甩開握著的手,一言不發上車。
韓韞玉默默跟在她身後。
凌霄將頭埋進胸口,心裡直道活該,又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裡面的動靜。被聽雪怒目警告,只得規規矩矩坐好。
馬車內,韓韞玉默默為蘇希錦奉茶,替她按摩頭皮。
「之所以收下荷包,是心存懷疑。」一邊按一邊解釋。
蘇希錦捧著茶杯,盯著杯中旋轉的浮沫,默不作聲。
「你還記得惠州鳳仙樓的老闆嗎?」
握緊茶杯的手指無聲用力,某人暗自挑眉:喲呵,不簡單啊,連那個女人都記得。
男人果然三心二意。
「她曾對我用藥,藥上的氣味與嘉樂公主給的荷包有相似之處。」
一個青樓女子,一個當朝公主,兩人身份雲泥之別,卻用同一種香,實在奇異。
蘇希錦心中一動,當初雪娘被仵作診斷為自殺,她一直心存疑惑。如今又來了嘉樂公主,兩人一南一北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此事有異。
「我自幼嗅覺過人,」韓韞玉手指輕柔按摩,絮絮說道,「與她一接觸便察覺異處,遂不動聲色收下荷包,拿給空智大師查探。」
「然藥理精深的空智大師卻未曾看出破綻,我心覺此事不簡單,遂等華大哥回來向他求證,果真如此。兩者都用到了同一味藥材。」只不過嘉樂公主所用更隱秘,將藥引下在自己身上,藥物則混合香灰給了他。
說了半天還不見身下之人有反應,韓韞玉心下忐忑,忍不住解釋,「從靈隱寺下來,我就將那荷包放在了多寶閣,並未佩戴過。」
「你別生氣了好不好?縱使以後再懷疑,我也不收這些個東西。」
「所以你抽屜里的荷包是嘉樂公主給的?」
「是……你不生氣了?」瑞鳳眼舒展,他仍不敢舒氣。
「繼續按,」蘇希錦抬了抬下巴。
廢話,她若生氣早上了自己的馬車,何必與他同處一室?
「既然有所懷疑,方才嘉樂公主說再送荷包,那你為何不趁機收下?」
「怕你生氣。」
「我若不生氣呢?」她挑眉。
「也不能要,第一次是確定,既然確定則不需要再求證。」他垂眸,「宮中一直有一隻手對皇室下手,我懷疑嘉樂公主與那些人是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