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50章 家有悍妻,甘之如飴
周武煦微微詫異,怪道那日她問自己要戶部數據,原來在這等著呢。
他倒要瞧瞧她又看出了什麼。
「男女比例失調?」
蘇希錦話音一落,便有人問。
「嗯,」她點了點頭,雙眉輕攏,憂心忡忡,「慶豐第二年統計顯示陳國共有八百萬戶人家,一千九百多萬口。下官按每戶五人計算,陳國總計四千多萬人。也就是說成年男子,占了快一半。」
「這不一半一半嘛,蘇大人著什麼急?」有武將問。
文官中不免有人鄙視,這個大老粗,平時不讀書,現在跑這裡丟人現眼。
「安大人,這一半單指成年男子,剩下一半則為婦女、適齡女子和男女童。」一文官道。
「萊大人所言甚是,」蘇希錦點了點頭,對周武煦道:「下官將陳國第一次統計數據,與第二次數據做對比,得出增幅,通過複雜計算,最後算出男女比例約為3:1。也就是說每三個男子只有一個能娶妻。」
「3對1,那相差也不大嘛,軍中將士何其多,又有幾個有媳婦的?」安大人又道。
這下不說別人,蘇希錦都想翻白眼了,哪裡來的棒槌!
「若成年男子占一半,剩下人中男童人數豈不等於婦女、適婚女子和女童的人數?那過上十年,這一半的男童上哪裡娶妻?若再加上富人的三妻四妾,能與平民百姓婚配的女子又有多少?」
周武煦眼裡的興味漸消,忍不住認真思索起來。朝廷之中如韓國棟、余老這般為國為民的忠臣,俱面色凝重。
男多女少,造成的危害不言而喻。
就聽蘇希錦緩緩道,「男多女少,必然造成娶妻難。到時候那些娶不到妻子之人,難免鋌而走險。或買賣婦女,或強搶民女,如此犯罪率增加,社會秩序混亂。長此以往,源頭枯竭,必然危害江山社稷。」
從前她還以為有了雙季稻和木薯,陳國人口會上升。如今看這趨勢,難。即便升的,也是男子。
「蘇大人休得危言聳聽,這每戶是五是六口人,還不是你說了算?」門下給事中塗大人道。
一切數據都是她的推論。
董御史則道:「而且這與那女戶、和離有什麼關係?如此女子出去不是更危險嗎?」
所有人皆看向蘇希錦,是啊,這又有何關係?合該把女子養在家中,不令她們出去。
「自然有關係,」蘇希錦目光清澈,帶著少有的犀利,「看問題得看根本,否則治標不治本。」
「臣看過許多地誌、史書和地方官記載,說民間溺殺女嬰成風。尤其是南方地區,一旦生了女兒就丟於河間溺死。這種說法與下官整理的各方數據一致。」
蘇希錦說著將早已準備好的數據表,呈於陛下。
周武煦凝神接過,第一眼就是被別致的表格所吸引。之後才沉下心看數據,越看越心驚。
「既知是溺嬰導致的女童減少,那便下令禁止溺嬰罷了。」謝侍郎拱手道。
這麼簡單的事情,何至於搞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名堂。
蘇希錦抿嘴,都說了從根本看問題,從根本看問題,都是讀過書的人,他怎麼就不聽呢。
「你繼續說,」龍案前,周武煦沖蘇希錦點了點下巴。
「諾,」蘇希錦躬身,「造成溺殺女嬰的原因,臣以為有三。一是家貧,無法養育更多人口,無法承擔女子嫁妝。二是自認為生女無用,力氣小,不能賺錢養家,遲早要嫁人。三是女子身份低微,無法繼承家業。」
辛辛苦苦賺了一輩子的錢,結果因為生的女兒,家產就被族親霸占。
這樣的事兒不再少數,蘇重八夫婦當初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可惜蘇義孝早就被他們過繼出去,而蘇希錦自己又有造化,這才逃過一劫。
「下官還是不明白,這與開女戶、和離之類的有什麼關係。」
安將軍摸了摸腦袋,一派憨直純良。
自然是為了利。
蘇希錦深深看了他一眼,「女戶為家中無男童家庭的贍養保障。和離為女子婚姻不順後的出路。鼓勵寡婦、離異之人再嫁,確保國家人口延續。鼓勵就業則為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
若女子身份地位提高,能贍養父母,能賺錢養家,能繼承家業,那養女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環一環,環環相扣,從女子生前,到女子出嫁後,乃至去世,一生都被算得死死的。
如此縝密的心機,眾人不由可憐起韓韞玉。有這樣恐怖的未婚妻,看眼別的姑娘說不得就會被和離。
韓韞玉勾唇,家有悍妻,甘之如飴。
「哼,說的冠冕堂皇,不就因為你也是女人嗎?」氣氛正好時,秦王嗤笑,「你們一大群人,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糊弄得死死的。」
他看向蘇希錦,滿臉不屑,「一會兒開女戶,一會兒和離再嫁。不過是你不安於室的詭計罷了。」
「還是你以為天下女子都如你一樣乾坤顛倒,牝雞司晨?」
秦王咄咄逼人,說不清楚是討論政事,還是藉機諷刺她。
眾人知兩人結有恩怨,因此並不搭腔。
其實心裡也存了類似的想法。若女子如此有用,還要他們這些男子做什麼?
以後誰在家相夫教子?誰伺候男人?萬一不安於室,紅杏出牆怎麼辦?
蘇希錦垂目,陛下雖判了臻郡王回藩地,三年不得入京。然因臨近年關,一家人好不容易團圓。於是格外開恩,令臻郡王過完年再回藩地。
不安於室?牝雞司晨?她內心冷笑,不過是某些人的期望罷了。
「和離是因臣這幾年的所見所聞,所聽所感。臣第一次出堂是在慶豐三年,那年……」
她將夫逼妻與外男淫亂,並賣女之事說了出來。
「去歲女醫館案,受害者為女子,亦頗為震驚。前幾天的何氏被丈夫仇大海獻給貴族,樁樁件件層出不窮。」
秦王冷笑,她還好意思說?將臻兒關起來,他兒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不過幾件事罷了,怎就層出不窮?蘇大人總改不了說大話的毛病。」
蘇希錦早有準備,因此坦然自若,「本官任職大理寺後,對近兩年的卷宗做了統計。兇手百分之九十為男子,受害者百分之二十為女子。這百分之二十中,典妻、殺妻、女子被強迫,失了清白而自盡占多數。其他男受害者中,近兩成為爭搶女子而引起的命案。」
數據一出,全堂嘈雜,許多人交頭接耳,各表意見。
這些數據他們以前不得而知,因為從未有人將案子分類統計。
凡事不統計不知道,一統計嚇一跳。
周武煦以為自己登基後,對女子寬容,仁愛,又不擴充後宮,算仁明寬厚了。
沒想他管住了自己,卻沒管住下面的人。
「從來約束男子的都是法律,而約束女子的是法律加道德。作為最公平的律法,在男女上,也鮮見的偏心。妻殺夫,死刑;夫殺妻,罪減一等。臣以為作為法律,應當保證公平。而不是維護部分人利益。」
蘇希錦垂眸,沖周武煦道:「這是臣起的私心,臣以為若放寬女子和離條件,說不得能保留一條性命。」
當然這條律法估計效果不嘉,許多女子連這個想法都沒有,何談和離的勇氣?
「愛卿言之有理,」周武煦食指輕動,「此種行徑卻需要改善。然和離之事太過,不利於夫妻情感。」
「陛下英明,」便有許多大臣附和,和離不是鼓勵女子不守婦道,一侍二夫嗎?
「臣以為可立法,加大懲罰力度。」有人提議。
蘇希錦抿嘴,還不是白搭。
所謂不報不舉,這種事情有幾個被官府追究的?
不過能夠推動立法,保障婦女權益也是意外之喜。
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善,那這件事便交由刑部處理,來年開春就頒發。」
「是。」
原來是梅大人。
「至於女戶……」周武煦沉吟,難以決策。
「陛下,愚弟覺得不可。」秦王第一個跳出阻攔,方才沒攔下和離之事,就夠他心塞了。
「從古至今,男為尊女為卑,男主外女主內,從未有女戶一說。缺男子就買妾生,生不出就從宗室里挑一個過繼,為何單單要女戶?這不是陰陽顛倒嗎?」
他懷疑地看向蘇希錦,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本王知道了,蘇大人家中只有一女,無人繼承家業。感情她說女戶不過是為了自己。」
眾人看向蘇希錦,眼裡有懷疑。
蘇希錦任由他們打量,坦然自若,「臣說過,溺殺女嬰其中一原因是女子地位低下,無法繼承家業贍養父母。辛辛苦苦爭的錢被宗族霸占,這是許多百姓不願也不能為力的一件事。」
「還不是你們女人沒用,下不出蛋來。」秦王指著蘇希錦嗤笑,「你們女子不就是用來生孩子的嗎?既然生不出孩子,就安安心心給丈夫納妾,不然就等著被休。還女戶?孩子都生不出來,這樣的女人要來做甚?」
一言一行,指桑罵槐,就差沒點名蘇希錦罵了。
各官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堂堂一國之王爺,說話如鄉野村婦,粗鄙難聽。
周武煦眸子轉幽,忍不住蹙起眉毛。
「正是因為與王爺同等想法之人太多,所以天下女嬰才會被溺殺。」
各懷心思中,韓韞玉清冷堅硬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喔嚯,還沒進門呢,韓左丞就開始護妻了。
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