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10章 大婚(一)
況且謝二公子不只是謝二公子,他還有一個身份:三駙馬。關起門來,大家比一家人還一家人。
「牙齒和舌頭再親,也有打架的一天。」謝太師苦口婆心,「遠兒不僅是你表弟,還是你妹夫。你要讓他付出代價,不是讓旁人看了笑話?」
「咱們這樣的大家族,時時刻刻有人盯著看著。若是真鬥起來,只怕親者痛仇者快。」
吳王側身,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樣。
謝太師忍不住嘆息,推心置腹與他講,「廷兒,非是外祖父偏袒你表弟。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故意設計,挑撥謝家與吳王府的關係。陛下方才鬆口,有了立太子的打算,謝家就發生這種事,焉知其目的不是皇儲?」
吳王目光閃動,有鬆動之意。
謝太師知道有轉機,趕緊趁熱打鐵,「你如今雖有聶氏扶持,然聶家到底是姻親,哪裡比得過謝家的血脈相承?只有謝家,才永遠與你站成一條線。設計之人用心險惡,志在瓦解謝氏與吳王府的關係。正值立儲之機,其用心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過了怒髮衝冠的時段,理智逐漸回歸,吳王也不是個蠢的,早明白事態緊急,只余惡難消。
「外祖父說的本王如何不明白?陳氏乃我側室,正經入了皇牒的妃嬪。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本王如何向父皇向皇室交代?又置皇室的威信於何在?」
「來的路上老臣已經想好了,」只要吳王想通,肯後退一步,那一切都好說,「側妃甚少露面,對外就宣稱有人假扮側妃,故意栽贓陷害吳王府。那人老臣已經找好了。王爺事後再多攜側妃露面,謠言將不攻自破。」
「她一個失去清白的娼婦,如何能留在本王府上?還讓本王攜她演戲,簡直令人作嘔。」
合著為了護住謝遠,就獨獨委屈他是吧?
「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自然不能委屈了王爺,」謝太師說道,「待流言退去,再對外宣稱側妃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這……到底是自己曾放在心尖上寵愛的人,突然拋棄又有些不舍,吳王忍不住陷入兩難。
謝太師心明眼亮,沉著說道,「謝家有一位庶女,自幼跟著阿宛長大,姐妹兩感情甚篤,連長相都有七分相似。單論美貌,阿宛恐比之不及。只不過身為庶女,又一直養在閨中,無人得知罷了。」
與阿宛有七分相似,吳王心臟猛跳,抬頭直勾勾看著謝太師。
「嬡兒心慕王爺久已,無奈王爺妃位已滿。」其意不言而喻。
嬡兒便是那庶女的閨名。
兩人一番交談,就這樣輕而易舉敲定了三位女子的人生。
事畢,吳王憤憤然:「咱們就這樣白白放過身後之人?」
「自然不能,」謝太師混濁的眼眸里驀然閃過犀利,「再過十來天便是韓、蘇兩家大婚,到時京中熱鬧嘈雜,王府守備鬆懈,咱們那時再動手不遲。」
吳王微微一笑,為著那個傳說中類似謝宛的女子,只覺頭頂的綠帽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離婚事還有十天時,蘇希錦趁著林氏不注意,偷溜出府,趁機喘口氣。
「再呆下去,就要水漫金山了。」她說。
一想到女兒要出嫁,林氏就兩眼淚汪汪,蘇希錦頭一次成親,下意識暗示自己不緊張,但被林氏一哭,心也跟著揪起。
「聽說城南新開了家茶樓,」她指了指前方,「咱們過去看看。」
花狸鐵靈自然答應。
還沒走近,就聽空中一聲響,接著是一陣響動。蘇希錦抬頭,見空中炸開了黃綠色的光,那光帶著陣陣白煙,在白日中並不顯眼。
「誰在白日放煙花?」她納悶。
「姑娘不知道?」他前面的人回頭說,「這是吳王在博側妃一笑呢。」
「聽說側妃娘娘上次受了委屈,吳王心疼得很。」
「可不是,側妃寵冠王府,王爺還為她娘家人賜官,提拔其兄長。」
「不是說側妃……」有人小聲問。
「噓,」另有人趕緊打斷,「你還不知那是謠言?是有人故意陷害側妃的。哎,這事現在不能提,若是被吳王府知道,好一頓板子。」
蘇希錦正聽得入神,忽被人拍了拍肩膀,轉頭一看,正是出來看熱鬧的邱笙笙。
道路被堵,兩人隨意找了間茶樓,坐那兒趟大山。
茶樓里眾人還在討論吳王與吳王側妃一事,邱笙笙聞言忍不住撇了撇嘴,「那日分明是側妃,我看得真真切切。」
蘇希錦低頭喝茶,並不言語。
「想不到吳王還是個情種,嘖嘖……」邱笙笙又道,從今往後她得高看那人一眼。
蘇希錦垂眸,「未必。」
「什麼意思?」
「不可議論皇室。」
得了,邱笙笙也不勉強,一雙眼睛定定看著她,「你跟韓大人還有十天就成親了吧?」
「是。」
「怎麼樣?緊不緊張?」
「你呢?當初緊張嗎?」
「剛開始有一點,不過後面我掀了蓋頭,出車救人,威風八面,就不緊張了。」
「……」
「哎,你看那不是嘉樂公主嗎?」
蘇希錦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是嘉樂公主,身後跟著一藍色布裙的女子。
她沖花狸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跟了過去。
邱笙笙猶在好奇,「她不是臉上長了麻子嗎?怎麼還有心出來?」
「公主醫術高明,想來不久就會好吧。」
一個毀了容的公主,自然不用建交。吐蕃那邊已經表態,過一陣子,公主的容貌自然而然就恢復了。
花狸一去,直到傍晚才回來,說公主入了養心庵,「她身後的女子警惕性頗高,奴婢不敢貿然上前。」
「什麼時候出來的?」
「大約兩柱香的時間,公主就出來了,奴婢又在庵等了些時日,均不見藍裙女子出面。」
「這庵中恐怕有古怪,」蘇希錦暗自思忖,「你再抽個時間去庵中查探一番。」
「是。」
「嘉樂公主對我深有敵意,成親那日多派些人,不可疏忽。」
「是。」
臨近婚期的那一段時間過得飛快,每逢早朝或是點卯,眾人看蘇希錦的眼神充滿喜意。
婚禮前一天,蘇府張燈結彩,遍地是紅色喜布。蘇希錦剛脫去寬鬆的官袍,林氏就帶著一眾女親前來陪她。
蘇義孝是被過繼出去的,因此這邊親人並不多。除了外祖母、大舅母等人,就是三嬸、蘇希雲兩家人。
「你與韓大人青梅竹馬,歷經千險,總算修成正果了。」蘇希雲一臉喜意,忍不住為她開心。
「可別再叫韓大人,」大舅母笑說,「從今天起,該改口叫妹夫了。」
眾人一陣鬨笑,轉頭瞥見一旁默不作聲的蘇希錦,打趣,「咱們家的女官人不愧是打馬遊街,見過大場面的狀元郎,大喜的日子坐得四平八穩,仿佛咱們才是新娘子。」
林氏捂嘴直樂,笑道一半,眼淚不要錢一般落了下來。
「哭甚?」大舅母沒好氣道,「以前你總擔心她找不到好人家,現在找了個天底下最好的又捨不得了?」
「哪裡是……」林氏囁嚅。
「知道你捨不得,」大舅母摟著她好一頓哄,「我想有這樣的日子,還不成呢。」
她家那個冤種,這輩子是不指望不上了。左右孫子聰明伶俐,聽話得緊。
眾人紛紛勸解,越勸林氏哭得越厲害。最後還是蘇希錦一句話解決,「娘,你別哭了,大不了我今後還跟以前一樣回來睡就是。」
「呸呸呸,」林氏猛然坐起身,睜著通紅的眼眶看著她,「不吉利,快別說了。」
大舅母等人皆被她剽悍的語言震住,怪道這貨坐得四平八穩一點不緊張,感情心裡打著這主意。
顧不得哭顧不得勸,大舅母等人一窩蜂開導她放棄不著邊際的想法:出嫁從夫,孝順公婆,要待在夫家不出來。
「我嫁出去了,不也還是你的女兒,不也還得給你和爹養老?怎就不能回來了?」蘇希錦無奈,「不回來你要哭,回來你也要哭,那我到底回不回來?」
林氏愕然,掰著手指與她講道理,「三天後回來,三日回門。尋常你可待在韓府,不要往回跑,否則不吉利。」
她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覺得女兒能做出日日回門的舉動。遂拉來花狸細心叮囑。
得,現在問題從她嫁人,變成她每日回府了。
而此刻的韓府,新郎官韓韞玉自捧著書籍不離手,面上一片風輕雲淡,毫無新郎官的喜慶。
凌霄藉故出入好幾回,見他都沒甚反應,大著膽子提醒,「大人,你忘記翻頁了。」
韓韞玉面不改色,從善如流翻過一頁。
「大人,」凌霄又提醒,帶著不懷好意的揶揄,「您書拿反了。」
韓韞玉收了書,一眼斜過去,「凌霄,你現在很閒?」
凌霄縮了縮脖子,捂著嘴猛然搖頭。
「我看你很閒,」韓韞玉說,「府中恰好缺個掃地的,你去補上。不得命令,不可入內。」
「是……」凌霄拉長聲音,拖拖拉拉出門。
「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凌霄笑。
「你……去看看蘇大人睡了沒。」
「這……」
「算了,你還是去掃地吧。」
凌霄懊惱,早知如此,歡歡喜喜去就是了。
出門不到兩息,他又高高興興回來。
「掃完了?」韓韞玉問。
「沒,是六皇子來府上為大人添喜。」
六皇子是替淑妃娘娘走一趟,他將一個漆黑的盒子交給韓韞玉,「母妃說這是韓夫人留下的,等夫子成親就交給夫子。」
「多謝殿下。」韓韞玉清雅冷淡。
「母妃說蘇大人是個好的,無奈身份不便,不能替韓夫人代為接待。這隻手鐲是母妃閨中之物,一直陪著她長大,現在她將鐲子賜給蘇大人,望她幸福安樂,心想事成。」
那鐲子通透清澈,圓潤無瑕,一看就是貼身之物。韓韞玉眼裡閃過一絲柔光,「待成親之後,韞玉必定會帶著阿錦前去拜見娘娘。」
六皇子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磨蹭著不走。
「你們都下去吧。」韓韞玉吩咐兩側。
下人退去,房間只余有兩人,六皇子看著腳尖,「上次福寧殿中一事,本宮回去想了許久。本宮覺得錯了。」
韓韞玉握著那隻碧玉鐲,頭也不轉:「殿下何錯之有?」
「本宮好勝心強,有心與幾位哥哥一較長短,卻忘了仁義孝悌之道。」
韓韞玉這才正眼看他,「殿下只需記得一句話。」
「請夫子賜教。」
「不爭為爭。」
「不爭為爭……」
「陛下對殿下的愛意綿綿無期,眾人悉知。那日陛下賞賜五皇子,殿下可知為何?」
「五皇兄孝順父皇,尊重皇兄,不與哥哥爭鋒。」
韓韞玉點頭,「陛下希望兄弟和睦,子孫順遂。喜歡殿下寬仁厚道,有容人之量。」
吳王有謝氏撐腰,楚王背靠呂氏,這兩人一早就被踢出了皇位爭奪戰。只有他與五皇子得以留任。
五皇子無受寵的娘,自己又沒有野心,周武煦略過了他。只剩下六皇子,他不一樣,他是淑妃娘娘所生。
在周武煦眼裡,淑妃才是他正正經經的嫡妻。是以從小對他重視有加。
周武煦有魄力有野心,一心想安定國內,幫儲君除去前面障礙。
從某一方面來說,他需要的繼任者是一位守成之君。這位君王的能力不重要,心性卻至關重要。
除掉呂、謝兩家後,楚王、吳王都是他的孩子,性子雖不是自己喜歡的,他仍希望這兩個兒子以後能平安無事。
就如當初的趙王一樣。
所以,那日幾人中,五皇子明明說得最差,卻獲得最大的嘉獎。這是他再敲打幾位兒子,可看那樣子,吳、楚兩位王爺甚至呂相等人都沒放在心上。
「殿下是有福氣之人,」韓韞玉見他懂了,最後直言,「不必圓滑,精於算計。直率仁厚才是殿下身上最珍貴的東西。」
……
另一邊,眾人圍成一圈勸解蘇希錦,直到她點頭保證不會日日回娘家,才心驚膽戰地離去。
大舅母等人走後,房裡就剩下林氏,三十幾歲的人紅著臉扭捏得跟個未出嫁的閨女一般,「那個……」
「哪個?」蘇希錦不解。
「就是……」林氏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更是不好意思起來,「這個東西給你,你那麼聰明,想必娘親不說也知道是做什麼的。」
說完從背後抽出東西,徑直扔進她懷裡,扭頭就跑。
蘇希錦愕然,低頭一看,不就是神仙打架圖嗎?
是……挺羞澀的。
燭火搖晃,滿目是紅色,房間裡安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蘇希錦讓花狸將圖放進箱子裡,拍打著泛紅的臉頰。
兩輩子第一次結婚。
怎麼可能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