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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半大阿哥頓時漲紅了臉,手腳無措地盯著腳下,無地自容起來,心裏面卻是非常的難過和委屈:身上的衫褲,都是阿媽為他們來月街專門趕做出來的,上好的細布,一路上都沒捨得穿,才洗過一兩水,還簇新著呢!
幾個山里小阿哥不知所措,阿蘇家的巧月阿朵站旁邊卻是不幹了,開口反擊:「有本事弄個巫器飛回去啊,沒巫器乾脆把整條船包下來也行……還』跌了身份』,都是一樣給了船錢,真當自己有啥個了不得的身份!」
這些年她在烏衣開鋪子做買賣,很是靈牙利齒,加之此次售賣石榴酒,跟在櫟侍者身邊很是見了一點世面,心氣挺足,反應也快,講完話立即招呼幾個小阿哥:「走,我們上別處看看,她看我們不順眼,我還嫌她見識淺呢。」說完直接走人,連一點反擊的機會都沒有留給對手。
而那位顧盼生輝的漂亮朵朵,顯然是沒料到一個鄉下人的膽子會攏個大,竟然膽敢對她無禮,瞠目結舌之下忘了回擊,等到對方趾高氣揚地離開,差點沒氣昏,黑黑的大眼睛裡面立時浮起一層薄薄的淚光,像是遭受到了極大的委屈,直讓旁觀的船客們紛紛覺著我見尤憐,剛才的刁蠻失禮仿佛都無關緊要了。
片刻過後,就見她一跺腳,帶著哭音叫了聲「阿爸」,掉轉頭搬救兵去了——她一定要把這些個粗鄙淺陋的鄉下人通通趕下船去!
她前腳剛離開,後腳船板上就響起了驚呼聲,有人指著天空大叫:「雙日共臨,雙日共臨,真的有兩個太陽,快看!快看!」
……
聽到外面人群燥動,阿蘇措也步出艙外,發現確實是雙日臨空,驚訝之餘也想到了伊家的那座逐日塔,只是船已經開了,想要返回會有諸多麻煩。當然若是想辦法聯繫上弟弟肯定會有法子,不過現在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地以為只要當個好獵人就可以讓全家人都過上好日子的朗阿小子了,不想為了一個很可能是子虛烏有的機會,就讓弟弟欠下一份大人情。
巫士的五感遠超常人,剛才的爭執他自然是聽到了的,只他壓根沒想過要露面——朵朵吵架,他個漢子摻合進去算哪回事?在他看來幾句口角而已,都沒必要太在意,這些年比這更過份比這更難聽的話他都有聽過。
這次為了讓阿爸阿媽舒服一點,阿蘇措特意定了這艘用巫力驅動的兩層大樓船,船上統共有二十間艙房,最次的都是四人間,船資不匪,算是比較昂貴的那一檔。只這點花費對如今的他已經不算啥了,雖說同船的乘客肯定都是來自富足人家,但他一個巫士,哪怕只是初階,也是超然世外,不懼怕任何人的。
令阿蘇措大感意外的是,剛剛看完雙日返回艙房,船家竟是找上門來了,說是想跟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下個灣灘就下船,船資全數退還,另外奉上十個銀角子至歉。
阿蘇措當即就給氣樂了,問他:「這是船家你的意思,還是別個人的意思?」
船家此來也就是個傳話的,他們跑船也有跑船的規矩,若非自願,是不可以隨便趕人下船的。當下也不隱瞞,如實相告:「不瞞客人,西河蘿蘇家也在船上,船上這次有一半的艙房都讓他家給包了,這是蘿蘇當家人的意思。」
然後又生怕阿蘇措年輕氣盛不知厲害,補上一句:「蘿蘇在西河是個大戶,往上數三代還出過少君,巫士大人剛走沒幾年。」
阿蘇措冷笑:「蘿蘇家好大的面子,十個銀角子就想趕我們下船?是他家的銀角子要比別家的更值錢麼?」
蘿蘇家嘛,沒聽說過。西河雖說是個大灣,卻是位於月西壩子的另一端,距離月街足足有七百里地。東有月街,西有木關河灘,恕他孤陋寡聞,真正的大戶會跑到西河去落戶嗎?
船家看他不肯讓步,也不再多勸,搖著頭自去回話。
沒過多久,又有人找上門來,這一次卻是蘿蘇家的一個僕從,這人的眼睛簡直像是長到腦門兒上的,一開口就頤指氣使,讓他馬上做好準備,下個灣灘即刻下船,其後打開錢袋子往桌上倒了二十個銀角子,講完話,扔下錢,轉身便走。
正好碰上阿蘇阿爸進艙,整一個懵了:「你這是做啥?出啥個事了?」
這僕從於是又迴轉身,鄙夷的道:「都說後巫夷人這兩年掙了點錢,原來是真的,都有錢坐樓船了。不過做人不能太貪心,更不能粗陋無知還不曉禮數,我就好心奉勸你們一句,船資退還給你們,還另外給了這些個銀角子,見好就收吧。拿了銀錢趕快下去雇條小船,那才是你們該呆的地方,前巫夷這地界可不是有兩個銀角子就敢橫行霸道的!」
橫、行、霸、道?
橫、行、霸、道!
阿蘇措這下子算是真正給氣著了。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的覺醒是個意外,是神的格外恩賜,因此上他一直都不喜歡顯擺自己的巫士身份,心底里總歸是存著一絲謙卑一絲不安,生怕自己做的不夠好神就會把恩典收回去。
卻沒想到坐個船居然都能遇上這等人這等事,他若不是個巫士,難不成今天就只能任人顛倒黑白倒打一耙了嗎?……憑的啥?就憑他們是前巫夷人,而我們來自後巫夷?真以為他家朵朵是仙女下凡、是大巫的女兒?……不對,大巫的女兒都沒有弄個跋扈!
阿蘇措當下抬手一掃桌面,銀角子叮叮鐺鐺落了滿地,然後他滿臉寒霜地盯著僕從,沉聲道:「把銀錢全部都撿起來,然後,帶著你的銀錢還有你那張屎殼郎的嘴,馬上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