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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唯他,其他兩個也是一般表情,全都仰著頭微張著嘴,直愣愣地望著面前的人。
這會子小屋的頂棚上大敞著一個口子,從上面垂下來一根繩子,跟繩子一同進來的,還有傾瀉而下的滿屋天光,雖然光線仍是不甚明亮,卻足以讓他們看清這人的樣貌。
就見這人很瘦很矮小,現有的光線尚不足以分辯他的膚色,不過實在說也不會有人去關注他的膚色,只因為……這個人的相貌實在是太驚悚了——他左邊額頭上鼓起一個大包,足有鴿蛋大小,因了這個包塊,眼睛和鼻子都被擠到旁邊,左眼看起來比右眼小了一半,鼻子偏向右側,整張臉都給帶歪了……這樣的相貌,就連阿蘇南都自覺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這人被他們看出了火氣,一腳踹向阿蘇南,怒罵:「看啥看,叫你們都站好,都聾了嗎!」
阿蘇南給踹的一個踉蹌,被朗阿蠻一把扶住才沒摔倒。
「哈,還挺仗義的嘛,都是一個寨子的好兄弟?」這人半躬下腰與他們視線持平,咧開歪嘴笑了笑,臉上滿滿都是惡意。
然後,他又突然換了調子,用一種不急不徐和風細語般的語氣問:「你們看到我這個樣子是不是覺著很噁心?」
他的目光自三個小孩子臉上一一滑過,阿蘇南覺得這人的眼神、甚至是這個人的整張臉都帶著一股子陰毒,不自禁地打了個輕顫,悄悄往後縮了縮。沒成想毒蛇一樣的視線就此釘死在他身上,就見這人陰陰一笑,突然出手,想要把他給拽過去。
朗阿蠻反應奇快,一把把人拉開,諾阿亞隨即搶上,兩人肩並肩把阿蘇南擋在身後。兩個小崽都不講話,一個木著臉毫無表情,一個怒目圓睜毫不退讓,與醜人沉默對峙。
醜人被激怒了,揮起拳頭想要揍人,但拳行一半突然收手,站直身,抽抽歪嘴,又拽拽腰上的破布,然後抓住旁邊的繩子,陰陽怪氣的道:「長的好看就是好啊,連個伢崽都有人護。行,看你們能護他到幾時,過幾日有沒有命都是難說,再是漂亮也得做蠱食……哎喲喲,有人要心疼死了喲!」
他邊說邊拽住繩子飛快地躥上頂棚,然後,伸了脖子看回屋裡:「想要吃飯就都給我爬上來。」
……
這天以前,阿蘇南一直都以為六歲那天一夕長大肯定是他這輩子最最難忘的經歷,到了這一日,他才記起自己還不滿七歲,說一輩子真的是太早——這一天,驚悚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醜人」的出現,僅只是個開頭。
從地窖上來,他們看到近處是幾間低矮破舊的茅草屋,全都只有一層,全都直接建在地面,亂糟糟擠作一團;而放眼望出去,四周一趟全,全都是密密實實的樹林,全然看不到他們習以為常的跌宕起伏,跟朗阿寨和烏衣寨都大不一樣。
不過對於七八歲的小孩子,這些個「大不一樣」給他們的感覺也僅只限於「有點奇怪」,連阿蘇南都只在心裡「喔」了一聲,暗道他們已經離開山地進入到平原地帶,餓了一天一夜,他的心思也全都在早飯上面。
但是,等他們來到吃飯的地方,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卻又讓他們全都忘了吃飯,無它,只因一眼看過去全都是些殘缺不全的身影,十四五個年輕人,就沒看到一個健全的!
而這些人的殘疾,有的在手,有的在腿,有的在身,有的在腦,各不相同,當中有幾個堪稱奇形怪狀,甚至還有人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蛇皮……好不容易看到一兩個比較「正常」的,卻又極度消瘦好似前世圖片上的非洲饑民,隨時都有可能倒地身亡的樣子,而且這些人還全都非常年輕,貌似就沒見到有誰過了二十。
沒多一會兒,他們終於看到了唯一的一個年長者,但這個人,偏偏阿蘇南和朗阿蠻都認識,正是獸襲當天失去蹤跡的祖屋阿叔。祖屋阿叔已經徹底野人化了,跟其他人一樣,只在腰間圍了一塊布,阿蘇南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
祖屋阿叔跟一個獨臂少年合力把個大木桶拎出屋,看到他們阿叔腋下的拐杖一滑,整個人跟著一個踉蹌,連帶著另外一邊的少年也失了平衡,木桶摔到地上。幸而兩個人的反應都很快,搶救及時,桶里的稠粥只灑出來很少一點,饒是如此,醜人也跟個點著了的炮仗似的,衝過去一腳踹翻少年。
朗阿蠻和諾阿亞同時拽緊拳頭,阿蘇南連忙出手,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他們,幸而醜人踹了少年幾腳就收了腿,沒有繼續毆打。
獨臂少年在醜人的咒罵聲中默默爬起身,跟阿叔一道把粥桶放到房門旁邊的木墩子上,其他人拿著木碗自動排好隊,醜人罵罵咧咧地為眾人分粥。
沒有人出聲,每個人都一臉麻木,仿佛一個個都是失去了感知能力的木頭人,反倒是十足惡霸相的醜人看起來稍稍正常一點……
早餐是飯菜粥,還算濃稠,不過輪到阿蘇南他們的時候只剩下粘桶底的小半碗,醜人往桶里加了一碗水,冷笑著罵他們是災星,一來就害粥桶打翻,現在就剩這一點點,一人一小碗,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正當小朋友們絕望地以為今天又要餓上一整天的時候,卻見滿院子「病患」包括醜人在內全都站直身,衝著院門口恭敬行禮,口稱「阿木大人晨安」,阿蘇南抬眼一看,就見院門口走進來一個人,高個子,削瘦身材,無袖短褂,及膝裙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