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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絲纏在指縫,上面凝結的水珠墜落,發出淅瀝水聲。楚晉慢慢將他的發都用溫水淋濕了,才開口道:“不用。”
“你以為我除掉蕭琢,是為了燕陵故地,為了龍血騎?”他緩慢地,自言自語般道,“……我只想你開心。”
他只想讓他放在心尖的人不再受委屈,不用被世人誤解。他的心上人是意氣風發的雁朝將軍,哪怕被人所害,內力盡失,也能自由自在地策馬執劍,萬軍之中奪人首級。
他的開心,就已經勝過其他一切。
“龍血騎是你的。”楚晉順著對方的髮絲,“也只屬於你。”
“可……”沈孟枝蹙起眉,還想說點什麼。楚晉卻出乎意料地堅決,低聲道:“之後的事,我會做好打算,不用擔心我。”
“……”
沈孟枝雙手扶在木桶邊緣,微微仰起頭,脖頸揚起,與身後垂眸的人對視了片刻,道:“……好吧。”
“反正我也是要和你一起的。”他重新低下頭,語氣倒很平靜,“我會帶龍血騎與你一起去封靈。”
楚晉一愣:“你要和我一起?”
“嗯。”
這件事沈孟枝早就打算好了,無論對方去哪裡,他都會陪在對方身邊:“說好了會陪你。”
“你勝了,做了大秦的皇帝也好,開闢新朝也好,我陪你。”他輕聲道,“哪怕敗了……我也陪你。”
——生死相隨。
這是他的心甘情願,也是他給對方的承諾。
身後的人沉默了很久,直到沈孟枝的耳垂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
“那樣你會開心嗎?”楚晉手指蹭過他的臉頰,“你不喜歡紛爭,不喜歡朝野,不喜歡勾心鬥角。”
他放緩了聲音,重複了一遍。
“如果我成了大秦的皇帝,你真的會開心嗎?”
這個問題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沈孟枝恍惚了一下。
他會開心嗎?
他會為楚晉而高興,但捫心自問,他真的開心嗎?
他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像風雨中隨波逐流、支離破碎的小舟,再也受不起即使最微弱的風浪。
自始至終,他只想要過平淡寧靜的生活。像沈恪希望的那樣,平淡,平凡,平安,遠離沈家的宿命。
他抿起唇:“我……”
下一刻,身後的人將溫涼的唇貼在了他的後頸上,沈孟枝眼睫一顫。
“你不開心。”楚晉篤定道。
“我不開心。”沈孟枝喃喃著,“可我想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他語氣透著茫然,攝政王嘆了口氣,把他轉過來,兩人面對面坐著,他抬手去撫摸對方的臉頰,道:“誰說我想要皇位了?”
沈孟枝蹙起眉:“不是嗎?”
“冤枉啊。”楚晉笑了一聲,“我已經很累了。”
“你知道,我身上流著的不是皇室的血。連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他頓了頓,“那個位置不應再屬於楚觀頌。同樣,也不屬於我。”
沈孟枝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氣的變化,問:“它屬於誰?”
楚晉勾起唇角,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道:“一個成長得足夠厲害的小傢伙。”
“……”沈孟枝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聽夏?”
楚晉糾正了他:“楚聽夏。”
沈孟枝眼底閃過一絲驚詫之色。
“很驚訝嗎?”楚晉道,“我以為你早就有所覺察了。”
沈孟枝揉著眉心:“……我是想過你為什麼會對聽夏要求這麼嚴格。”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抬頭,問:“他是誰的孩子?”
“公子。”楚晉道,“舊秦真正的世子。”
“他是楚觀頌唯一的嫡子,是個有驚世才略的瘋子。”提起這段過往時他語氣杳無波瀾,透著冷意,“所以天嫉英才,他自幼便孱弱多病,活不了太久,但想害他的人卻很多,因此才需要‘魄’,一個名義上的世子,作為替代品替他出面。”
沈孟枝低聲道:“是你?”
“在我之前,還有幾任‘魄’。”楚晉道,“我是活得最久的。”
公子會選中他,無非是因為他與自己長得最為相似。
那個人救下當年的他,教他課業武功,讓他成為自己的‘魄’,去替他承受日復一日的刺殺。
在王室的眼中,“魄”只是消耗品。死了,再找新的,沒有什麼不可替代。
但是楚晉活了下來。他作為“魄”,徹底取代了主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那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
“我繼承了他的一切。”楚晉道,“包括聽夏。”
“聽夏的出生是個意外。他不想要這個孩子,把他雪藏在府上,除了他的親信,沒有人知曉。”
“後來他死了,派出趙裕和來殺我,一來永絕後患,二來作為藉口,攻打燕陵。”他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冷,“……那個人,連自己的死也要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