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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晉無端感到有些心焦。他不著痕跡地望了眼後院的方向,還有數步的距離,嘴上的回答愈發敷衍,打算應付幾句了事。
“那便好。”梅詡聽完欣慰點了點頭,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公子今日身體好些了,你這幾日的事情,都去與他回稟吧。”
“……”楚晉收回視線,“好。”
等梅詡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他停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於,腳下的方向一轉,往去後院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秋日新雨過後,湖面也落了一層殘紅楓葉。楚晉走過石橋,瞥見九曲亭里的人影,腳步頓了頓。
下一秒他便恢復如常,神色自若地走了過去。
一面狐絨披風搭上了對方的肩膀,楚晉語氣平靜:“公子,天冷,小心染上風寒。”
琴聲一停,隨即對方抬起眼,目光很淡,不冷不熱地望了過來。
他面容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唇色慘澹,身形也比尋常人消瘦許多。即便如此,這副病體也並未讓他顯得弱人三分,清俊眉眼中的冷漠未減絲毫,依舊還是從前的樣子。
“聽說你的馬驚了。”他聲音沒有什麼起伏,“緣由。”
楚晉給他披了披風就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他已經習慣了這般不平等的問詢,語氣平緩,回答道:“那匹馬被人下了料,一旦被刺激,就會發狂傷人。”
公子垂著眸,不緊不慢地撥了幾根弦,琴音嗡鳴,沉響不絕。
“所以,你故意驚了馬,從而理所當然地換了另一匹馬?”他慢慢開口,“這不像你的作風。”
楚晉沒有說話。
在那種情況下,按照他往日的做法,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會裝作若無其事地騎上那匹被下了藥的馬——大不了被摔斷幾根肋骨。
這是最穩妥的方法,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
公子抬手,撫平了震顫不止的琴弦,亭內倏地一靜。
“你什麼時候會害怕受傷了?”他聽不出情緒地問,“身為魄,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了?”
楚晉驀地攥緊了手指。
“……是我的錯。”他說。
公子無波無瀾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又鋒銳,直直刺破了他的僥倖。
“別忘了,三年前,你就該死了。”他輕飄飄地說,“這是你的第二條命。”
楚晉呼吸一滯,平湖起了一陣潮濕的風,一些被刻意壓下去的回憶又呼嘯著翻騰出來。
他的確死過一次。
宴席中飯菜里下的毒,一開始毫無預兆,卻來勢洶洶,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靠在牆邊嘔血不止。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強烈的不甘卻成了支撐快要泯滅的神智的最後一點力量,支撐著他爬回了府里,爬到了這個人的腳邊。
他說:“救救我。”
那個人一身錦衣,不染纖塵。一張與他極為相似的臉上平淡無波,高高在上地看了過來。
也是這樣輕飄飄的語氣。
他垂下的目光中不是悲憫,而是不變的漠然和習以為常:“我為什麼要救你?”
……
楚晉已經忘記自己說了什麼,足夠讓當時的人回心轉意。
他只知道此前的數任“魄”,已經失去了價值,如同從未出現過一樣,被輕描淡寫地抹去了存在,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他是第六個。
楚晉垂下眼,慢慢地,低聲道:“不會有下次。”
公子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秋水般涼意徹骨。半晌,他輕咳了一聲,轉而問:“除了馬驚,似乎還有別人對你動手了?”
楚晉道:“十名刺客,被我處理了。不知道是誰的人。”
“知道了,我會派人去查。”公子咳過之後便沒了再與他交談下去的興致,“有傷嗎?”
楚晉一頓,點了點頭。
公子問:“沒有被人發現吧。”
“沒有。”楚晉道。
傷勢他都處理過,被利劍割破、染上血的衣服也換過了,沒人察覺到不對。
公子嗯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他不咸不淡地掃了對方一眼,沒再問他的傷勢一句,好像知道結果就已經足夠了。
“記住你的身份。”他最後扔下這樣一句。
楚晉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半晌,譏誚地扯了下唇。
*
回後院前,楚晉先去後廚拿了些糕點。
他隨口編了個藉口,提著食盒回了房間,將門掩好後,才往裡走去。
房間裡很靜,他不知不覺放輕了腳步,本以為受傷的人在休息,未成想卻和對方正正對上了視線。
“……”
沈孟枝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書,輕咳了一聲:“我有些無聊。”
楚晉隨意瞥了一眼書的封皮,是他隨手放在床頭的那本《山川風物誌》。
外面天陰著,屋裡點了蠟燭。他將食盒放下,隔著明明滅滅的燭火看了對方一眼。
沈孟枝的傷勢不算輕也不算重,那截斷枝扎進了他腰後三分,好在不算太深,沒有傷到根本。楚晉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頭腦一熱,把人帶回了府上,藏進了自己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