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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晉想起來沈孟枝平日裡似乎的確比較愛吃甜的,螢室里也時常放些糕點,無一不是清甜口的。
他起身,憑著從前的印象找到了糖罐,伸手去拿時,卻不小心蹭落了旁邊的什麼東西。
那東西掉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楚晉將它撿起來,擦了擦上面沾到的灰塵。
是一枚劍穗。
這劍穗呈白色,像是親手編的,有些歪歪扭扭,不如市面上的好看,似乎編的人手藝不精。上面串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玄玉,玉色瑩潤,應非俗品。
楚晉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習慣,只粗略掃了一眼,隨即自覺放了回去。
他舀了一勺糖,加到了藥里,又走回了床邊。
“加了糖,不苦了。”他道,“把藥喝了再睡,不然晚上發燒會難受。”
楚晉手臂攬過沈孟枝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熱度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傳過來,他感覺到沈孟枝已經隱隱有發熱的預兆,原先蒼白的臉上也慢慢泛起不正常的紅。
楚晉忽然覺得可笑。
他當真是瘋了,冒著雨,將一個欺騙自己、別有居心的人抱回來,現在又想方設法地哄人喝藥,連他蹙起眉頭,都會下意識地擔心他難不難受。
他什麼時候這麼重情了?
楚晉垂下眸,五指微微曲起,松松扣住了沈孟枝的脖頸。
微弱的脈搏在手心起伏,沈孟枝安靜地躺在他懷裡,衣領下的脖頸勻長脆弱,手稍微用力,便會讓他痛苦地停止呼吸。
殺了他。
殺了他。
他們已經站到了對立面,沒有必要再心軟。
讓他死在這裡,死在他們兵戈相向之前。
……
楚晉鬆開手,須臾,無聲無息地笑了下。
他是瘋了。
他是萬劫不復。
他是不忍心,是不見光,是不捨得。
……所以才會吻上去,吻開那人唇齒,將苦澀的藥順著糾纏的唇舌渡進去。
沈孟枝仍是無知無覺地閉著眼,蹙著眉,仿佛還是在嫌藥苦。楚晉伸出手,擦了擦他唇角殘餘的藥液,又用手指把他的眉頭捋平了。
他又這樣靜靜地看了對方許久。暗念潮生,無一不叫囂著要他不要心軟,要他掐住眼前人的咽喉,就像此前他無數次處死背叛者那樣。
可他伸出手來,於半空中停滯片刻,最終只是掖了掖沈孟枝的被角。
藥也餵了,他沒有再留在這裡的理由,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下一刻,袖口卻被人緊緊攥住。楚晉回頭,身形一滯。
沈孟枝不知何時已淚流不止。
他仍然沒有完全清醒,意識停留在夢魘中,不知是夢到了什麼,楚晉察覺到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竟在微微顫抖。
“兄長……”
楚晉動作頓住,卻聽他意識朦朧中,繼續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們說好的……先開口的人……就輸了……”
“你欠我一個願望……”
楚晉需要俯下身才能聽清他的話。他跪坐在床邊,難得很有耐心地問,連聲音也下意識放輕了許多:“什麼願望?”
他問完,沈孟枝卻沉默了許久。
過了不知多久,久到楚晉都以為他又昏睡過去,卻看見他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但楚晉辨認出了他的口型。
——我想要你回來。
衣袖被人死死抓著,那隻手用力到指節發白,顫抖的幅度也克製得極輕。
明明近乎崩潰,又倔強固執得不行。
楚晉知道在夢中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知道自己沒有責任與義務答應這些,也知道夢醒後這一切都不會有人記得。
他垂眸凝視對方良久,呼吸也儘量放得清淺,半晌,忽而伸出手,撫了撫他的發頂,低聲道:“好,我答應你。”
一直等到沈孟枝終於安穩睡去,楚晉才動了動發麻的腿腳,站起身來。
他走到門口,剛剛帶上門,卻聽見身後有人道:“你怎麼在這裡?”
楚晉循聲望去,正撞上面色古怪的齊鈺。
他看了看半夜黑沉的天色,道:“這話也應該由我問你。”
齊鈺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螢室緊關的門,半晌,道:“出去說。”
外面雨勢已停,二人沉默著一直走到晴雪崖,齊鈺率先道:“我半夜睡不著,看見螢室亮了燈,這才來看看。是你把江枕送回來的?”
“是我。”楚晉不咸不淡地道,“他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罰跪?”
聞言,齊鈺默然良久。
“不全是因為犯錯。”他道,“犯誡不至於此,是江枕他自己要跪。”
楚晉腳步一頓。
他呼吸急促了些,語氣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絲薄怒:“他瘋了嗎?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為什麼不攔著?”
“你以為我沒攔嗎?!”齊鈺眼底窩著火,燒成一片痛色,“我攔不住!昨日傳來消息,江枕他……他兄長戰死了。他跟他兄長感情很深,卻沒能送對方最後一程。他心裡難受……”
楚晉倏地息了音。
他想起沈孟枝口中的願望,想起那人顫抖的手,想起雨中冰冷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