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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蕭琢把這個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形象演得太入迷,想要藉此博取他的好感。
可惜他想錯了楚晉與舊秦王室的關係。
誰規定不受寵的兒子就要努力獲得寵愛?誰說過被嫌棄的傢伙就要卑微地討人歡心?
他可不是那群人眼中搖尾乞憐的狗。
楚晉唇邊笑意轉涼,目光落入杯中清冽的酒液,澄鏡般倒映出一張薄情寡義的臉。
宴席中的空氣醉人,惹人發困,他決定出去吹吹風。
燕陵宮內有一處偌大的依山湖,素風清涼,落葉蕭蕭,是個醒酒的好去處。
楚晉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影在那兒了。
他愣了一愣,隨即認出了對方:“沈太尉。”
沈恪看起來像在等人,看過來的時候,緊蹙的眉頭還沒舒展開來。他目光落到楚晉身上,神色又變回了原來的冷淡,微微頷首:“世子。”
很少有人能讓楚晉感受到壓力,但這位沈太尉算一份。尤其是與他獨處的時候,這種不明緣由的怪異感覺便更加清晰。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楚晉無聲嘆了一口氣,不指望對方率先開口了,於是道:“太尉是在等人嗎?”
“算是。”沈恪道,“我等的就是你。”
這句話可就有點悚然了。尤其對方還是冷著一張臉、一副活像要尋仇的樣子。
楚晉笑容一僵,半天沒緩過勁來:“等我?”
他快速地思考了一番自己得罪了太尉大人的可能性,卻絲毫沒有頭緒。正一頭霧水,卻聽沈恪淡淡道:“開玩笑的。”
楚晉:“…………”
沈恪可能不知道自己沒有開玩笑的天賦。他這個人說什麼都像是真的。
不過他這麼一來,兩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了不少。楚晉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笑道:“沈太尉好像不太擅長開玩笑。”
“是嗎?”沈恪想來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評價,不是因為畏懼而迎合奉承他,這讓他感覺有些難得,不由多看了這位世子幾眼,“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楚晉來了點興趣,問:“那第一個是誰?”
有二就有一,看來這傳說中不苟言笑、冷麵無情的沈太尉,私下裡還經常跟別人開玩笑?
沈恪道:“我兒子。”
“哦,”楚晉瞭然,“原來是雁朝將軍。”
沈恪沒點頭,也沒說話,於是他的回答被一段長長的沉默取代,像是一種變相的默認。
“我聽說雁朝將軍是一個很個性的人,”楚晉越發覺得這對父子很有趣,“似乎與太尉大人的性格截然相反。”
似乎是太久沒有跟別人如此尋常地說過話,沈恪聲音緩和了許多:“雲言的性格隨他母親。”
“沈夫人?”楚晉想到了方才宮宴上蕭琢提起沈夫人時沈恪的反應,不由重複了一遍。
然而沈恪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只是頓了頓,略過了這個話題:“有時候像他母親多一點也是好事,開朗一些,活潑一些,不會整日沉默寡言,我還要逗他開心。”
結果,嘗試了幾次後,他的小兒子就很認真地對他說,父親,你真的不怎麼擅長開玩笑。
沈恪當然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他是個只會上陣殺敵的武將,卻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只能笨拙地練習。
“真難啊。”沈恪慢慢道。
可能是因為喝多了酒,他竟然破天荒地說了這麼多話。而且還是對著一個異國的世子,一個他才見過兩面,卻從褐山寄來的書信中聽說過許多次的年輕人。
楚晉想像了一下每日下朝後的沈太尉繃著一張臉,表情僵硬地變著花樣逗自己兒子笑的樣子,不由露出一點笑意。
“太尉大人似乎一直在努力做好一名父親。”他道,“我想,您的兒子,他一定都明白。”
沈恪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須臾,開口道:“世子,你……”
話音未落,他的神色忽而一變,語氣陡轉直下:“彎腰!”
破空聲自身後驟然襲來,楚晉在沈恪開口的一瞬間便反應了過來,幾乎是同時彎腰向後仰去,只見一道白刃正貼著自己的面頰橫掃而過。
他神情微微一變,遽然向後撤去,隨後看向沈恪的方向:“沈太尉!”
這是宮宴,臣子不得攜帶兵器,於是兩人都是赤手空拳。眼見那白刃又向沈恪刺去,楚晉目光一凝,卻沒有動作。
沈恪一邊躲閃,一邊向湖邊退去。眼看那劍法越發狠辣,將要刺來,他眸光一閃,步伐驟然一轉,出現在了那刺客的身後。未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冷著臉,一腳把人踹下了湖。
冬日的湖水冰冷徹骨,湖面結了薄薄一層冰。那人掉下去的時候把冰面砸出個洞來,動靜很大,瞬間引來了巡邏的侍衛。
趁侍衛去撈人的時候,沈恪走到楚晉身邊,問:“世子沒傷到吧?”
楚晉仍蹙著眉,目光沉沉望向遠處,一直延伸到冰冷的湖底。
“沈太尉覺得,”他道,“那名刺客的目標是誰?”
對方在試探過他之後就不再糾纏,反而對沈恪步步緊逼,實在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