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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允瞳孔緩緩收縮。
他聽見楚晉冷聲開口,吐出了他腦中驟然出現的名字:“是蕭琢。”
那個溫遜大義、高高在上,似乎自始至終都未參與其中的君王。
“用我的人,刺殺他的太尉,無論最後是誰死,蕭琢都能從中獲益。”楚晉揚起一抹譏誚的笑,“徐瞻死,他就可以除掉一位舊秦的眼線;沈恪死,他就能除掉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這位燕陵君主的算盤,打得可真是好。”
根本就沒有外人的刺殺,那些所謂的刺客,都不過是蕭琢安排的死士。在刺殺沈恪不成後,便堂而皇之地把罪名安到了徐瞻的頭上,演變成舊秦的一場蓄意暗殺。
更致命的是,徐瞻根本不會有辯解的機會。所有的證詞都指向他,再加上他的身份,眾人都會認定他的罪名。
從身份暴露、被押入牢中的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活命的可能。
這一點,楚晉明白,徐瞻也明白。他縱然再怎麼不喜歡這位世子,為了舊秦的安危,也要保住楚晉如今的身份。
於是從進門的一刻開始,他就陪楚晉演起了戲。
蕭琢猜忌的視線始終如影隨形,直到楚晉將徐瞻踹翻在地,才被隔絕一瞬。只這一喘息的功夫,楚晉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來殺我。”
隨後他的目光偏移,引導著徐瞻,看向了侍衛腰間的佩劍。
為了瞞過蕭琢,這是最後一步。
在楚晉的設想里,引導徐瞻拔劍刺向自己後,他會先假意躲避幾下,然後反應過來的侍衛就會將突然發難的徐瞻殺死。
可是沒想到,沈恪會率先動手。
他不清楚這位太尉大人是否猜出了什麼,但是無論如何,他的確幫了自己一把。
楚晉眸光沉沉,神色若有所思。
徐允低聲問:“徐統領的屍身……”
楚晉回過神。
燕陵的人會如何處理徐瞻的屍體,他只能做最壞的打算,最可能是扔到亂葬崗一埋了之。
“我不知道。”他說,“起碼他死得並不痛苦。”
蕭琢絕對不會放過異國的細作,私下不知道會用什麼非人的手段來折磨這位曾經的隱衛統領。
徐瞻如此心高氣傲的一個人,這樣的踐踏對他來說,只會比死還難受。所以楚晉選擇在這齣戲的最後,讓他體面、完整、尊嚴地赴死。
楚晉笑了一聲,眼底卻無半分笑意:“這一局,蕭琢也不算贏。”
如果不是他正好出現在刺殺現場,又陰差陽錯與沈恪相遇,只怕徐瞻之後,下一個被扣上罪名的就是自己。
只可惜蕭琢千算萬算,獨獨沒有算到楚晉會出現在玉露亭中。
徐允道:“那蕭琢是不是短期內不會再對我們動手?”
“想必他現在頭腦也亂得很,自己認定的眼線怎麼又成了破壞兩國盟約的瘋子,”楚晉淡淡道,“讓他頭暈去吧。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輕易去做。”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蕭琢是怎麼察覺徐瞻身份的?”
風聲呼嘯,唇齒生寒。他望著遠處漆黑無影的王宮,龐大的建築群間燈火浮動,像無數雙蟄伏的眼睛。
“……是誰一直在背後傳遞消息?”
徐允忽然一震,隨後伸手在懷裡摸索起來。他最終摸出幾個小小的竹筒,遞給楚晉:“這是我在燕陵的郎中令身邊發現的。”
“我撞到他身邊的侍從在燒這些東西,就等他們走後去撿回了幾個完好的。”徐允神色凝重,“我看過了,裡面是寒山紙,他們應該是通過信鴿來通訊。”
楚晉將竹筒里的紙抽出來,掃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頓住了,凝滯在半空中。
徐允看著那被他捏在手裡、已然變形的竹筒,有些不確定地喊了一聲:“世子?”
他無法描述楚晉此刻的神情,哪怕剛剛才在蕭琢手下險之又險地過了關,那種生死處境下,他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徐允踮了踮腳,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內容會讓對方臉色變得這麼難看。寒山紙遇火顯字,此後字跡再不會消失,所以這些已經被查看過的字條上還能看到當時的字跡。
他看了一眼,只見這張字條上寫的是楚晉在褐山書院的動向。
還沒來得及看仔細點,楚晉忽然一伸手,面沉如水:“都給我。”
徐允一愣,手忙腳亂地把手裡的竹筒都遞給他。
楚晉一個一個地接過,一張一張地看去,近乎煩躁,仿佛在反反覆覆確認著什麼。徐允開始還一頭霧水,後來忽然猛地反應過來——
他是在辨認那些筆跡。
那些字跡清雅端秀,一看就是十幾年的筆力,極其考驗人。
筆跡、筆跡……如果連一個人的筆跡都能認得出來,那一定是很熟悉的人。
徐允不說話了。
他眼前掠過一點晶瑩,隨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白色的雪花充斥了視野。
湘京在胥方以南千里,雪季來得總是要晚些。
徐允又看了一眼楚晉。他已經披了滿身銀粟,站在茫茫天地間,一動也不動,渾然似一個雪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眨了一下眼睫,蒼白的雪花被這輕微的顫抖震落,緩緩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