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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理不清的前仇宿怨剎那煙消雲散,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放鬆過。
等到兩人安靜下來,他才開口,問:“你的身份是怎麼回事?”
蕭覃似乎也準備向他坦白這件事,輕輕呼了口氣,道:“我知道,按理來說,很久之前我就已經死了。”
蕭覃是蕭煬的第七子,年紀最小,先王重病逝世時,也才不滿五歲。宮中傳出他夭折的消息時,正是王權爭奪最激烈的時分,沈孟枝只消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之處,蹙眉問:“與蕭琢有關係嗎?”
蕭覃苦笑了一下:“是的。”
“你還記得蕭琢是如何登上君主之位的麼?”齊鈺問。
“記得。”沈孟枝道,“可我聽聞先王薨後,原本是沒有遺詔的,是蕭琢在國喪時撞柱,將樑上的遺詔震落,大臣去看時,卻發現上面寫的是他的名字。”
於是,頭破血流的蕭琢被太醫搶救了回來,順理成章 地登上了王座。
“那份詔書是假的。當年,先王病逝那夜,蕭琢就守在身邊。得知先帝死前留下遺詔,他便毀了原詔書,自己仿製了一份,提前放在了懸樑上。”齊鈺冷聲道,“為了演這一齣戲,他裝出一副通達仁義的樣子,為喪事勞前奔後,喪禮上又哭得肝腸寸斷,在眾目睽睽之下撞柱,既顯出了他的忠孝,又能讓那份假詔書自然而然地進入眾人的眼裡。”
“這樣,他就不會遭人疑心,還能有一個忠孝賢良的美名。”
蕭琢為了帝王之位,可謂是煞費苦心。沈孟枝輕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那《春日宴》里的真詔書,是怎麼來的?”
聞言,蕭覃神色略微變了變,半晌遲疑著開口:“是祝荊山。”
“祝荊山?”沈孟枝一愣。
他對這個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前朝先王身邊最心腹的侍衛統領,因為受過先王的恩惠,誓死效忠、忠心耿耿。
“那時蕭琢封死了城門,要殺了我並毀掉遺詔。”蕭覃如今想到那夜還是會下意識地發抖,他面色有些白,輕聲道,“真的詔書,被祝荊山藏於腹中,躲過了蕭琢的搜捕。”
“我……我那時……”
蕭覃的臉色越來越白,幾乎沉浸在了那時的恐懼中。他閉了閉眼,說不下去了。
齊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替他開口道:“祝荊山有一個兒子,與蕭覃年齡相仿。被蕭琢抓住殺死的,是那個孩子。”
剩下的事情他不用再說,沈孟枝已經完全明白了。
祝荊山帶著詔書和蕭覃逃了出去,幫他隱姓埋名,躲藏了數十年。而真正的詔書,被他從腹中剖出來,又藏到了周羲和的畫裡。
哪怕時隔多年,他也能想像到當時的驚險。那個血腥黑暗的夜晚,註定成了蕭覃揮之不去的噩夢。
“將蕭覃安頓好後沒多久,祝荊山就重傷而死。”齊鈺道,“他的故交,前朝太傅薛義理收養了蕭覃,給他改了這個名字。”
蕭覃低著頭,目光惶然。
沈孟枝輕聲道:“都過去了。”
“可是,我辜負了他們。”蕭覃愧疚得喘不過來氣,“我只是一個懦弱無用的人。”
茶煙裊裊,模糊了沈孟枝的視線。
他問:“你相信我背叛了燕陵嗎?”
蕭覃一愣,慌忙道:“當然不信!師兄,我從沒有懷疑你!”
沈孟枝笑了笑:“那就不要妄自菲薄。不用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那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他們自己。”
蕭覃遽然一震,眸光顫了顫,隨即定住。
“是這樣啊,”他喃喃道,“對啊,是這樣。”
桌上的茶都放涼了,齊鈺起身去換了杯,對沈孟枝道:“其實還有別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
“宋家的事。”齊鈺道,“之前我跟你說過,宋家被梁王下了大牢。宋思凡被我帶回來了,現在滿城都是通緝他的告示。”
他表情不太好看:“我本來是想等這件事的風波過去,到時梁王與蕭琢開戰,無暇顧及宋家,再把宋家人救出來。可獄中的眼線回來說,宋伯父忽然病倒了,我還沒敢告訴宋思凡。”
“楚晉回城後,梁王不會再輕易離開。”沈孟枝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麼,“要救宋家,就不能打草驚蛇。況且,救了他們,你想讓他們躲到哪裡去?”
齊鈺深吸一口氣:“……是,你說得對。可我要是真的什麼也不做,就這樣瞞著宋思凡,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沈孟枝輕嘆道:“眼下沒有最好的辦法,只要梁王在,宋家就逃不掉這一劫。只能先行將宋伯父帶出來救治。”
“可你要怎麼把人悄悄帶出來?”齊鈺問。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自從宋思凡逃出去後,梁王就把宋家關到了天牢里,重兵把守,要帶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堪比登天。
想要騙過獄卒,只有一個辦法。
沈孟枝低聲開口:“……偷梁換柱。”
*
城北天牢,每逢辰時、酉時,獄中人員輪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