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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一道黑影落下來,擋住了本就為數不多的日光,沈孟枝回神,手心一空,他便下意識攏了攏手指。
楚晉摸摸他的臉,隨口道:“怎麼看見塊石頭就發呆。”
沈孟枝目光移到他笑吟吟的臉上。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一點被權貴豢養的“魄”的影子,沒有人會相信大秦的攝政王是一個曾被放棄的替代品。一個終日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最下等的“魄”,踩著血,踩著他們的脊樑和頭顱,站到了萬人之上的位置,他們不相信,索性不承認。
他突然想問,你是不是受過很多苦。
還沒開口,楚晉戳著他的唇角,笑了:“怎麼這麼嚴肅,梅太傅很可怕麼?”
沈孟枝這才想起來梅詡還在旁邊,抿了抿唇,把話壓下了。
近日山中大雨,山路寸步難行,他們只能在村里多住了幾日。梅詡時隔許久又來給他把脈,查探他體內龍血竭的吸收情況,頓了頓,抬起頭看了楚晉一眼:“奇怪。”
“怎麼了?”楚晉心頭一跳。
“恢復得太快了。”梅詡道,“超出了老夫的預計,這麼短短几天,殘餘的龍血竭已近無,前所未聞。”
他盯著沈孟枝頸間掛著的玉魄,沉思良久:“就算有這東西,也不該這麼快……難道是那溫泉的功效?”
兩人齊齊一愣。
那夜的荒唐畫面後知後覺地鑽進了沈孟枝腦海中,連同那泉水的水溫、手指的薄繭都一清二楚地回憶起來,刺激著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他呼吸一個不穩,險些掀開了梅詡搭在他脈上的手。
大抵是脈象亂了,梅詡按住他,道:“你緊張什麼?”
說完這句,他又沉吟起來:“溫泉水活血、舒筋、通絡,若能被吸收,的確可以大大減少龍血竭的威脅。但你的體質,竟然能吸收得這麼快,難道那口泉不同尋常?不行,老夫得去看看。”
“……”沈孟枝啞口無言,他自然清楚自己吸收得快與泉水無關,但這句話是無論如何也沒法說出口的。
楚晉伸手攔住了梅詡:“外面雨大,你不用去了。”
“是我……”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也許與我幫他推拿過有關。”
梅詡奇道:“你還會這個?”
“……”楚晉道,“會一點。”
“難得。堂堂攝政王,讓你照顧人,還挺上道。”梅詡一下子寬慰不少,拍了拍他肩膀,“推拿要注意手法,按摩揉捏都有技巧,不能亂按也不能亂捏,有機會我教教你,多給江公子推拿一下,對病情好。”
沈孟枝:“…………”
楚晉倒笑了一下,欣然道:“好啊。”
他又與梅詡說了很多,梅詡拉著他走到了門外,淅瀝的雨聲沿著半掩的門縫滲進來。沈孟枝滿腦子都是梅詡口中的“多推拿幾次”,慢慢地又跑了神。
連綿的雨總會讓人多思。
他想起了魏鈞瀾的話。
入局……他每次入局似乎都是身不由己。魏鈞瀾說得對,他骨子裡就是渴慕安寧的人,早就已經厭倦了生死殘殺與陰謀詭計。
可是楚晉不同。
他的身邊永遠環伺著危機,永遠不會風平浪靜。
像是一個支點的兩端,一個在水中,一個在火里。
窗外雨聲連綿,潮濕的風吹進房間,沈孟枝覺得有點冷,起身去關窗。
他走到窗邊,外面的談話聲便斷斷續續地鑽入了耳中,沈孟枝本來無意去聽,但幾個朦朧的字眼卻讓他定在了原地。
梅詡的聲音被雨水擊碎:“……御史身亡之前要你小心丞相,是不是他早就在暗中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了?也許你身邊就有他安插的眼線,你要小心。”
沈孟枝關窗的手一頓。
楚晉背對著這邊,語氣平靜:“我知道。”
“公子還在的時候,你就與丞相打過交道,應該知道他這個人的可怕之處。”梅詡道,“他能化敵為友,也能把你最信任的人變成背後捅你的刀,我擔心你一不小心就會重蹈覆轍,就像那個蘇愁……”
木質窗欞發出一聲鈍響,沈孟枝抓在邊緣的手指驀地攥緊,用力到指節都微微泛白。
他怔怔地望著交談的兩人,像是聽到了最不敢置信的名字,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手心的鈍痛。
兩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楚晉快速跟梅詡說了句什麼,然後回到了屋裡,抓起他的手,輕聲問:“怎麼了?”
沈孟枝久久難以回神。
他艱難地問:“我剛剛聽到你們說到一個人,蘇愁……是誰?”
楚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是我少時認識的一個人。”他沉默了一會兒,“關於他沒有什麼好說的,他已經死了,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沈孟枝神色還是蒼白的,聽完他的話,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一種極為刺骨的寒意攀骨而上,他恍惚間,忽然意識到,原來所有事情都是彼此牽連的,有始有終,有因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