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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墜兒眼睛滴溜溜的轉,打趣一句。「一隻哪兒夠,我這就再逮只來,兩隻成對擺在一起同兩位主子才相配呢。」
「就你話多。」秦紓不輕不重的笑罵一句,語調里藏著三分羞惱。
玉釧兒也來湊趣,挑了只雕並蒂花的竹籠子,將那柳葉小鳥裝進去,捧到兩位主子面前,捂著嘴偷笑。
籠子掛在廊下,柳葉小鳥在籠子裡跳動,一團豆綠映著一地雪,倒也有兩分意趣。
秦紓同玉釧兒幾個說笑著,沈錚也抿著嘴笑,指尖伸到竹篾之間逗那隻小鳥。
野外天生天長的鳥兒不如人家養出來的乖順,那柳葉小鳥不理會人的示好,一下子驚飛起來,撞在竹篾上,不住驚鳴。
沈錚看著看著,忽然怔住了。指尖頓在那裡,從竹篾淺淺的紋理上滑落。
他也在北地生活多年,識得這種鳥……這種鳥和禾雀一樣,氣性大,養不活。
他忽而喃喃: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如林間自在啼……」
他不知如何想起了這句詩來,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一片片模糊剪影,晃得他頭暈目眩,針扎一樣的疼。
一時是那個和他生著相似面目的稚童,被關進了名為皇宮的籠子,從此成了閹人。
一時又是宮難,一片哭喊驚叫中,持著刀斧的亂軍闖進來。皇宮的大門被破開又合上,他依舊被關在里面。
——被折辱,被背棄,被刑求,被棄擲……
那巍巍宮城,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光,亮的直刺人淚流。可日月斗轉,卻只有寒冷。
他以為他不曾同流,他以為魂魄尚且自由……泥漿淹沒而來,捂住他的口鼻,將他封在其中。
沈錚看著那柳葉小鳥,一時竟分辨不出,籠子裡被關的是鳥兒,還是自己。
他顫慄起來,倏地撲向幾個鳥籠,撥開籠門。他太過著急,也太過使力,竹篾一下劃破他的手指,劃出一道邊緣泛白的傷口,而後才慢慢滲出血來。
可他無暇理會。只看著那些小鳥群飛而出,呼啦啦飛過凍僵的柳梢,飛過高高的院牆,飛向他看不見的天邊……
*
「皎皎?」秦紓驚疑不定的喚他。
沈錚被驚動,忽而踉踉蹌蹌的快步往屋子裡走去,看著追在後面的秦紓,先一步將門合上鎖緊。
他沒有理會屋外的呼喚,只急著往昏暗的內室里奔。可走不到一半,就脫力的跌在地上。
「滴答滴答」。計時的蓮花漏往下落著水,落在銅蓮葉旁,濺起一圈圈漣漪,正合「殘荷聽雨聲」的意境。
他從前該是喜歡的……只是這滴答聲如今聽來卻像宮獄潮濕,從石壁落下的水,受刑後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沈錚額頭抵在條案上,捂住耳朵,無聲的哀鳴。
他像是被魘住了,掙紮起身,將那滴漏啪一下掀翻在地。
箭壺落下來,發出「哐當」一聲巨大聲響。銅荷葉在地上摔的捲起邊,里面的水濺出來,水珠迸濺到他面頰上。
沈錚被那涼意激的清醒了一瞬,惶惶抬頭環顧四周,積水橫流,一片狼藉。
他像是想尋到一點氣力支撐,手指按在條案上,用力到發白。頭深深垂下去,過了良久才再抬起來。
條案上擺著一面銅黃的鏡子,他抬起頭,不經意看見鏡中人形銷骨立,面色蒼白,雙眼通紅,恍然如鬼。
從前如雲一般、垂到腰間的長髮也變得枯澀,像是經了霜的秋草。
沈錚看著鏡子裡那有婆婆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麼污兒二漆霧二八一些陌生的人。
他提了一下唇,鏡子裡的人也提起唇。
那確實是他……沈錚一下將鏡子倒扣過來,失了氣力,彎下腰伏在條案上。
他從前也是身無長物,到底還剩得幾分容色,如今也不剩分毫了……
沈錚這樣想著,自己也覺得自己可憐。
他這般心思,與以色侍人的倡優伶人何異?可他什麼也沒有,攀附在她身上而活,原本又與倡優伶人何異?
秦紓從外面卸了鎖,走進屋子。
京里這間宅子窗戶未用玻璃,仍是老式的木窗,屋子裡光線暗淡昏黃。
天光落在中堂處,僅照見半間屋子。沈錚正伏在明昏交接處,面容一半隱在昏暗裡,像錦灰堆畫;一半映著刺眼的天光,如玉生光。
他身旁是被打翻的滴漏,灑了一地水,將他衣擺都浸濕;也泅到長絨地毯里,留下一片暗沉的濕痕。
他的發凌亂散落下來,垂落在肩頭。天光乍投進來,沈錚蹙了蹙眉,而後於光影昏暗處望來,眼角通紅,憑添惶惶艷色。
秦紓明知不該,卻仍在乍見他這副形貌時,覺得艷色驚人。
「我……」沈錚艱澀出聲,又像是被自己嘶啞的嗓音驚到,顫慄了一下。
而後喃喃開口:
「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打翻滴漏的……也不是故意要放走那些鳥兒……不……我是故意……不是……對不起……」
他說的語無倫次,神情也恍惚。
「沒什麼,原本也是送給我們的,放了也就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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