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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著頭,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說了。
秦紓輕輕笑了一聲。「你是以為我認不出你麼?還是以為我認出了你,便會不要你了。
「你未免將自己看的太輕,也將我看的太輕了。」
這話太重,沈錚急急惶惶的抬起頭來望向她,像是被從船頭推下,溺於冰涼的水中,冷的渾身瑟縮。
他搖著頭,淚水蘊在眼眶裡不敢流下來。
「吐出來。」秦紓走過去,她從袖中掏出帕子,抵在沈錚唇邊。沈錚遲緩的張開口,才發現自己又嘔了血。
溫熱的血隔著帕子落在掌心,竟燙的她發疼。可秦紓面上什麼也沒有顯現出來,只將手落在沈錚的肩上,平靜開口。
「告訴我,在宮裡發生了什麼?」
她要將他的傷口剖開,讓膿血流出來。
沈錚的手指緊了緊,攥在她袖子上用力到發白。他不開口說話,隻眼里蓄滿了淚水,像是想懇求她放過他。
「說出來。」秦紓狠下心腸。
「我……我想救他們……但……他們……說他們與我相交……同為逆黨,其罪當誅……」
「血流出來,濺到我面頰上……我跪在他們身旁……衣襟都浸飽了血……」
他的聲音初時艱澀,而後顫抖越來越重。他弓著身,抵靠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若非我年少輕狂犯了大錯,他們本能活下來……」
隨著他日漸清醒,明白了生與死的差異,愧疚、悔恨、自厭、惶恐便一起裹挾而來,將他整個淹沒。多年以前那個神氣的少年,也被徹底殺死。
秦紓注視著他,注視著他哀鳴的魂魄。
她並不能感同身受於他的痛苦。對於她來說,生命是可以衡量的。誰死誰活,或奠或賞都有循例。此番事尋訪其家小,多送幾筆錢也夠了。
可她也知道,對於一個君子來說,他們對己能輕死生,卻很難背負他人的死亡。
在滾滾世事中,他們總是顯得無力,總顯得猶疑。但擅於取捨的該叫做政客、商人,卻絕非君子,不是麼?
她喜愛的便是這樣一個人。
「僅有如此麼?」秦紓蹲下來,拭去了沈錚眼眶下的淚水,平靜開口。
「僅有如此……」沈錚遲緩的呢喃。對他來說,這已足夠天崩地裂。
秦紓笑了一下,或許帶著一點輕嘲。
「沈錚,你以為宮變是什么小孩子過家家麼?他們操著刀斧進去,原本就是為了殺人的。
舊人不死,如何換新人。他們怕宮人中有前朝釘子,又不願背惡名,便讓你們自己鬥起來。你不明白麼?
你不過小小一宦臣,也配將旁人的生死都攬在自己身上麼?」
她近乎生蠻的扯開壓在他身上厚布泥漿,痛快的讓他幾乎發痛。沈錚怔怔的望著她,大口喘息起來。
「你見他們死了,便想將自己的命賠給他們,那你賠給我什麼?」
沈錚垂下頭不敢看她,只囁嚅出聲。「我活著,也只能拖累阿姐……」
他與她是不一樣的人。
她果敢、堅毅,開辦工廠、僱傭貧戶,活了很多人,是女中第一流。
而他呢……連最末等都算不上。
「我不配的。」他輕聲說道。
秦紓又笑了一下,像是秋日裡開闊的風,帶著掀翻一切的氣勢。
「當年我爹死的時候,那些叔伯也說女人不配執掌家業,你知道我和他們說什麼麼?」
沈錚被牽動心神,靜靜等著她說下去。他注視著她,一雙眼像月光下的鏡湖。
秦紓笑著開口。「我說,放你娘的屁。」
這一次她的聲音里便帶上了一些戲謔的意味,語調也放的更緩了。
沈錚便是眼淚還未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哪怕那笑意像是烈日下的浮冰,很快便隱去了,也終究是露了出來。
秦紓站起來注視著他,她的目光也仿佛蘊藏力量,溫和的落在他身上。
「沈錚,你的人生已然如此了,便這樣停止,你真的甘心麼?」
「你要後世之人如何評價你,一個被哀帝亂政毀了一生的可憐人麼?」
沈錚搖著頭,眼淚滾滾落下來。
他不甘心,如何能甘心……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絲力氣,看花看水也全都是灰濛濛的……
秦紓將他緊緊擁在懷裡,輕輕撫著他的長發,想要憑此讓心底的無限愛憐教他一齊感知。
「我知道你苦,你只管緩一緩,等緩過來了,便當昨日種種昨日死,再活一次如何?」
「你還有許多事可以做,而我總會陪著你的。」
她想,她得給他一點甜頭。
秦紓低下頭,輕輕在沈錚眉骨上落下一吻。那是一個介於阿姐與愛人之間的吻,無限遐想,無比溫柔。
「難道你當真要喚我一輩子阿姐麼?」
她在他耳邊輕輕開口,聲音裡帶著繾綣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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