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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這石獅子向南走, 便能走到晴方城。
晴方城是一座小城,不過十街八巷,環山環水, 樹密林高。站在那城頭上眺望,大山拔地成天阻, 江河縱橫如星羅,巨木森森, 山谷深幽若陷。方志上說這裡多瘴氣, 淫祀盛,妖物猖, 不可行。
他們中原人不愛往此來,也不知這小城喚晴方,只稱什麼綏南。千百年來,日月輪轉,這裡只有馬幫矮馬叮叮噹噹, 沿著那狹長的山路, 往來如線。
也因此, 那些不得淫祀的規矩管不到這裡。晴方城裡,家家供著神龕, 信菩薩的,信山妖的,亂七八糟,什麼都有。神靈精怪共會一處,從未如此熱鬧,也從未如此平等。
*
晴方城外有雪山,溪水從山上流下來,在小城裡蜿蜒而過。晏停雲從四方街買了硃砂、香燭,沿著石渠小溪,向小城深處、家中去。
晴方城的花木生的旺,長著青苔的石渠旁堆滿了花,爛漫的長到巷子兩邊的白牆上,明媚的煞人眼。在空靈透亮的淨藍天空下,生長出一種中原大地無有的浪漫與稚趣。
這裡的貓兒狗兒,也比旁處的大膽,貪這日光好,一個個兒從人家裡出來,懶洋洋的趴在木門、青石小路旁。
晏停雲繞過這一道兒上東倒西歪的貓狗,拐過幾條扭七扭八的街巷。這裡的街巷半點不肯方正,他住的巷子尾,更是前門一甩身,從巷子裡藏起來,只露一角角。
正是四月時節,黃色的木香花大片大片的開滿白色的院牆,一枝上能開七、八、十來朵。一團團一簇簇,不知是何時長起來的,也不需澆什麼水。窄窄的一道木門,便隱在了一牆花里,不留心便瞧不見。
晏停雲撥開兩縷垂下來的花枝,從袖間掏出一串銅鑰匙,正要打開門,卻有一陣喘意急急湧上來,鑰匙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他急退了幾步,靠在牆上。抬起頭環顧,果然一隻胖橘貓踩著花枝,從牆沿上神氣的踱步過來,穩噹噹的坐在他頭頂,嘴裡還叼著一塊肉,和他今早晾在房梁下的仿佛。
晴方城裡好晴光,日頭照在貓咪上,曬出一種特有的氣味,臭臭香香,形容不清,卻好聞的很。金色的光影中,貓咪耳朵上的兩簇毛蓬鬆放光,教人想起太陽底下的蒲公英。
晏停雲止住喘意,側身退後一步,等著貓咪吃完肉乾,給它讓出回家的通道。他認得這隻貓咪,是東家阿婆養的,常來他這裡偷肉吃,也算老相識了,半點不怕人。
「晏先生,晏先生!」
是東家阿婆的聲音,晏停雲聽到呼喊,回頭望去,「小咪在這裡,阿婆來抱它吧。」
阿婆五六十歲,人卻精神。推門走過來,提著只竹籃子,講起話來噼里啪啦的,還摻雜著鄉音,教人聽不太懂,卻很是親近。
「哪個要找小咪,是阿婆早上采了菌子,正想給你送過去,不值什麼錢,就是吃個新鮮。」
阿婆很喜歡這娃仔,他是去歲搬來的,眉眼長得清峻,往那兒一站,長身玉立,很像樣子。
當然,阿婆是形容不出這麼文縐縐的詞的,卻見了就想塞給他一片醃肉、一把青菜。更何況,他為人也好,正教著西街的小娃子們識字,小娃子們都誇他好耐心呢。
晏停雲連連擺手,阿婆卻笑,不過是幾顆菌子,他便這般窘迫,娃子們講什麼君子端方如玉,許是就這樣哩。
「教娃子們認字你都不肯收錢,小咪吃了你多少肉乾,還和阿婆客氣什麼。」
阿婆將竹籃子塞到晏停雲懷裡,抄起地上的貓,同他告別,「晏先生,咱們這兒日光好,多出來坐坐嘍」。
晏停雲應了,阿婆卻依舊放心不下。這娃仔哪裡都好,就是總扎在他那院子裡,一天也不出來,一紮能紮上好幾天。
可家裡也就他一個,也不見他多養些草木、貓狗,孤零零的,可憐見啊。快活些才能去病氣哩。
*
晏停雲進了門,走過一方影壁。庭院靜無聲響,只有溪水淙淙,流過幽綠的花木,投影照水。
庭院不大不小,四五間屋子。院子裡幾從花木,一處石桌石椅,都是舊主人留下來的。
他將竹籃子放在廊下,走向疏光處的小佛堂,石子小徑上雜草蔓長,露水沾衣欲濕。
小佛堂窗格細密,窗紗也不太透光,厚重的木門打開,光影乍透進來,浮光明滅,照在神龕上,神像晦暗不明。
那是一尊菩薩抱鏡。那菩薩趺坐在雲團上,彩漆斑駁,碎痕密布,不甚出奇。面目雖也是長眉細目,卻不知如何雕就的,不顯慈悲,反多妖異。
而她懷中銅鏡,卻似是新磨,鏽綠不生,鏡中時如水面似的,有光影鳧游。映著供台上一枝白玉蓮花,花瓣細長,片片雕就,含苞緊閉,盈潤透光。
供台里香火晝夜不息,煙霧如同層層雲靄,被吞吐進白玉蓮花中,一片渺渺。此時香燭未滅,黃紙半燃,反書符文硃砂寫就,色澤猩紅似血,「為饗為食」幾字猙獰蜷曲。
唐時多志怪,傳聞亦有令妖者,有書《廣聞略記》曾載:「有妖師負怨望,取骨為器,以身為饗,獻於妖母。得妖如子,驅之亂國。帝斬妖脈,逐妖鬼於華夏之外,而後神怪不生,唯王者不去處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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