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聽到謝金玉這番問話,在場不少學子表情都開始變得奇怪。
他們許多人家境都不好,仔細一想,豈不就是謝金玉口中的那些人?
周自言對謝金玉越來越失望。
謝金玉說的話,看似是從實際出發,實際上就是在懶政。
有些讀書人也覺得普通貧民是愚民,無法教化,但他們傲是傲,尚且是試驗過,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而謝金玉的思想,根本就沒往『我要改變這個困境』方向去。
困境是什麼模樣,他便是什麼模樣,困境給他什麼,他便接受什麼。
從來如此,便覺得難以改變,從而不需要改變。
若是不需要改變,那要他們這些官員來又有何用。
周自言環顧四周,心中戚然。
這些正在側耳聆聽的學子,都是大慶將來的儲備官員,若是都像謝金玉這樣想,那大慶才是真的完了。
鍾知縣聽完謝金玉的話也逐漸不悅。
謝金玉這話雖然在理,但實在太高高在上。
他雖然現在是知縣,可他們家往上數一數,那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貧民。
要不是當年老父拼命掙錢供他讀書,他也翻不了身。
周自言斂下心中不悅,繼續問道:「謝學子,將來若是你為官一方,當你治下時,有那些普通百姓問你要銀子,要吃食,你給還是不給?」
謝金玉一臉莫名其妙,「自然要給!若我為官,必定要讓人人都能吃得上飯!」
「銀子花光了,吃食吃完了,你給還是不給?」周自言再次詢問。
「這……」謝金玉終於反應過來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應當教授他們能靠自己雙手掙前程的方法。」
周自言搖搖頭,「一個人若是從未受過教育,他們是不會明白什麼叫前程,什麼叫自食其力的。你給他們銀子,他們會花光。你給他們吃食,他們會吃光。你交給他們掙銀子的方法,他們會覺得好麻煩,為什麼不能直接給銀子?你交給他們種子或是乳畜,他們第二天便能宰殺吃掉,因為沒飯吃,不想挨餓。」
「你我,包括在場眾學子,都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為報朝廷,教化百姓才會走上科舉這條路。可謝學子,你方才所說,那些沒讀過書的人,家中貧寒,讀書困苦,所以就不讀了。等著朝廷教給他們一些技術,混個溫飽便行。這等行為,看似是溫暖之舉,實際上只是在加深他們的苦難。」
「無人教導之下,這些人如何能明白技術的使用?好,哪怕他們懂了,也擁有一門技術,可鋤頭輪一萬遍,鋤的還是那塊地,木匠搓十年木頭,還是一位木匠。」
「讀書之意義重大,相信在場眾學子,都知曉。」
「謝學子,你所謂的所教給他們的技術,不過是改變當下一點困境而已。他們的子孫後代,仍然還是你口中不會讀書之人。生生代代,輪迴反覆。謝學子,那你這個官員,當來的意義是什麼?」
「我……!」謝金玉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手心開始冒汗。
周自言還在說:「謝學子,多少人因為不懂文書,上當受騙,多少人因為不識字,連一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愚民難教,便不教,困境不解,便不解。」
周自言雖然不會武,可他最大的武器便是他的腦子和那張嘴。
若是看他瘦弱,便覺得他好欺負,那就大錯特錯。
「家國天下,便是由這樣一個個,所謂的愚民組成的。父母官父母官,半個父母半個官。」
「陛下宅心仁厚,深謀遠慮,曾於幾年前開設識字班。心在教導所有大慶子民,希望他們脫離不識字的境地。而鍾知縣治下區域,也多學子,足以證明鍾知縣的決心。光本鎮,此次縣試就有十幾位學子通過!這些學子自學會第一個字時,便在徹底改變家中困境。」
「謝學子,為何陛下與鍾知縣都在用心讓所有人讀上書,你身為未來的大慶父母官,卻覺得不需要?」
周自言一番話剛剛說完,坐在宋衛風身邊的葉朗立刻站起來,拍掌應和,「說的好!」
周夫子之心胸,果然難以企及!
葉朗這人,他熟啊!
周自言笑著作揖回應。
宋衛風側頭看向葉朗,拉了拉他的袖子,「葉朗……」
他與葉朗是好友,對葉朗家中情況知道一些。
他篤定,葉朗心中,定是因為謝金玉和周大哥的話起了漣漪,這才站起來。
只是坐在前排的山長和廖夫子都回頭看他,葉朗……想好了麼。
葉朗不為所動,拱手作揖,「諸位同窗,在下葉朗。說來慚愧,葉某家中便是這位謝學子所說的,吃不飽飯,讀不起書的普通百姓。葉某長到十二歲時,還是大字不識一個。幸而家中幼弟年歲小,上了知縣設下的識字班。幼弟一邊在識字班中學,一邊回家再教給我。耗費三年之久,葉某才將將背過了千字文等文章。」
「識字後,葉某才有機會踏出村子,來到鎮子上找到一份養家餬口的活計,這才能結識許多讀書識字之人,交上束脩,進入書院,並通過本次縣試。」
葉朗說到後面,腦中浮現過往辛苦。
淚花翻湧,再開口已帶上哭腔。
「葉某不敢想像,若是沒有陛下與知縣大人的善舉,葉某此生怕是都會困在那座大山里,終生不得見外界繁華,也不會明悟世間諸多道理,渾渾噩噩,庸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