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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可以傳於異地,留於異時,一個人只要認字,那這個人就可以想辦法通過文字去理解書籍,理解世間萬物。大慶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只要放開讀書的限制,那麼高才碩學之人將來一定層出不窮,對大慶的發展極有好處,但對氏族的發展卻是一種打擊。」
「很多很多年以前,咱們大慶皇室式微,各個地方的世家宗族仗著家族裡讀書人多,牢牢把控著百姓讀書的途徑,他們不過是害怕讀書的人多了,他們的地位會被動搖罷了……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小娃娃雙目茫然,好像在聽天書。
周自言:「你聽懂了嗎?」
「沒有。」小娃娃抱著書冊,有些惶恐,他感覺眼前這個叔叔好像講了很多東西,可他一句都沒聽懂!
「……有些人是只要給他們一個可以讀書的口子,那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周自言『啪嘰』捏住小娃娃的髮髻,很有彈性。
「認字便是那個口子,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氏族的權利便會受到衝擊,所以他們才會這麼反對。」
想當年,他寫了滿滿四個摺子的策論,拿著那四個摺子在宮裡和敬宣帝討論了整整兩天兩夜,敬宣帝才終於下定決心。
只可惜那些氏族已經腐朽在自己固有的階層,忘記了大慶是敬宣帝的天下,不是他們的天下。
想到過去的時光,周自言心中五味雜陳。
那時的敬宣帝,真摯為民,一心為政。
只是後來也忘記來時路是如何艱辛。
小娃娃似懂非懂,但他好像理解了一個意思。
扶住自己的髮髻,真誠發問,「叔叔,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好好認字讀書,我將來也能做大官是不是。」
周自言越看小娃娃越覺得有趣,「你想做多大的官呢?」
林范集小老頭自己門下有好幾個徒弟,經常嘲笑他孤家寡人,做夢都想讓周自言收徒,然後讓他們倆的徒弟比一比。
只是周自言怕麻煩,一直未考慮過收徒一事。
小娃娃仔細考慮了一下,要做多大的官呢?
仰起的餘光正好看到頭頂青空層雲堆疊,正似飛鳥展開的羽翼。
啊!他想到了。
小娃娃把手裡的書推到周自言面前,圓葡萄似的大眼睛烏黑明亮,「我要做像總憲一樣的大官,也要被百姓誇讚!」
「總憲做官這麼厲害,一定是一個非常有志向的人,我將來肯定可以和他一樣!」
「叔叔,你說我要是做了大官,是不是能直接見到他嘞?」
周自言看著小娃娃分外認真的眼睛,啞口無言,「……」
若小娃娃知道,他如此期待的『總憲』已經被罷官,是否會失望?
「小娃娃,你可知,當上大官也會被罷免的。」周自言不知道為什麼,很想聽聽這個小娃娃的意見,「若你將來真的當上大官,又被罷免,你會如何?」
小娃娃不知道『罷免』的意思,「罷免是什麼意思啊!」
周自言沉吟片刻,「就是不讓你當大官了,把你攆走了。」
「那我就再考一次唄!」小娃娃『嘿嘿』笑,「有本事我當一次,趕我一次。只要不能把我徹底趕走,那我就可以一直是大官,早晚都能見到『總憲』大人!」
小娃娃說完自己的豪言壯語,又把周自言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用軟軟小小的手拉住周自言的袖子,「你把包子還給我,我決定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先生了!」
周自言被小娃娃飛快的轉變哭笑不得,「方才不是還讓我走?」
「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小娃娃無辜且可愛,拍拍身上的土渣,撅著屁/股俯頭至手心,「先生在上,我叫宋豆丁,請先生教我學識。」
小娃娃用的是跪拜之禮,顯然極為認真。
想到小娃娃的夢想,周自言沉默。
世間百姓沒有忘記他的貢獻,青史也早已留下他的姓名。
小娃娃說的對,罷官又如何?
不過從頭再來罷了!
他有學識,也有經驗,不過是再走一遍科舉之路,又有何難?!
周自言摸著懷裡的三個肉包子慢騰騰站好,把宋豆丁扶起來,頷首致意,「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我答應了。」
既然小娃娃以他為目標,好,那他就教!
教他人,也是育自己。
之前是他不夠謹慎,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林范集啊林范集,他周自言現在也收徒了,只可惜遠在慶京省的林相公是瞧不著咯。
至於宋豆丁說的包子,他才不還呢!
「先生在上。」宋豆丁又對周自言磕了一個小小的頭,然後站起來,把書塞到懷裡。
拉上周自言的手,把兩扇大木門關上,「走,我帶你進去見我爹。」
周自言低頭,「方才就想問了,為何只有你一個小娃娃在門口坐著?」
找先生這種事,當家的大人怎可不出面?
「我爹不知道,我自己偷偷乾的。」宋豆丁的小肉手牽著周自言的大掌,蹦跳著前進。
經過宋豆丁的解釋,周自言才知道今日並不是找老師的日子。
是宋豆丁自己不樂意被人安排,非要自己找,就找春六巷的小乞丐,讓他偷偷放消息,然後找到家裡的大侍女,撒嬌賣萌讓她幫忙瞞著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