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苗秋蓮順著他的話道:「這話倒對,可娘那不是怕你吃虧。」
歇過一陣,顧蘭時把碗筷收進籃子,割麥子要緊,這些等回去做晚飯時再洗也不遲。
日頭熱辣辣的,縱使習慣了,麥芒時不時扎手扎胳膊,弄得他身上起了一片紅點,擦不完的汗水流進眼睛還不算難受,最難受的是鑽進衣服里的麥芒會刺痛比手腳嫩些的肌膚,全身熱汗一流,被扎出來的小傷口那叫一個蟄,再被濕衣裳捂住,那滋味,要不是從小幹活慣了,恐怕都受不住。
鐮刀磨得亮又快,他彎腰割了幾把,汗水不斷滴落在地,如此熱意,恨不得早些回家沐浴洗髮,才能得一點清涼,抬頭就發現前面的狗兒已經打了赤膊。
鄉下漢子天熱時乾重活常有打赤膊的,未出閣的雙兒和姑娘,還有臉皮薄的年輕媳婦、夫郎,若是看見了每每要避開,雖有些無禮,但實在太熱,顧蘭時看弟弟能涼快些,恨不得自己也是個漢子。
「狗兒,上褂子,仔細背上曬脫皮。」苗秋蓮喊道。
顧蘭瑜熱得眼睛都睜不開,說:「娘,沒事。」
「什麼沒事,忘了去年曬成那樣?」苗秋蓮沒依他。
聞言,狗兒只得把沒有衣袖的小褂套在身上。
竹哥兒跟在他們後面綑紮,他已經十歲,雖然小,但和村里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已經是家中勞力,一捆捆麥子紮好,攢多一些,他爹就會抱到板車上,拉一車回家去。
良田黃土,幾乎每一塊土地都有人在其中忙碌,疲憊擋不住豐收的喜悅。
趕在天黑前,顧蘭時用扁擔挑了兩捆麥子,提著飯籃子往家裡趕,該回去做飯了,竹哥兒背了一筐麥穗拎著空瓦罐跟在他旁邊。
傍晚太陽即將落下去,總算沒那麼熱了,還有幾絲涼風吹來,讓人頓覺輕快。
還沒進村子,從另一條土路上走來個又高又瘦的漢子,顧蘭時一抬眼,就看見裴厭挑著兩大捆麥子,手裡拎個水瓦罐。
不知是不是曬的,裴厭左臉上那條猙獰長疤看起來有點發紅,再加上他汗流浹背,熱到眉頭皺起,薄唇也不自覺抿著,一臉不好惹的模樣。
這是竹哥兒頭一次和他打照面,仰起臉就嚇了一跳,那疤痕確實醜陋,直接讓人破了相,再一個,他瞧見傷疤貫穿眼皮,心裡一陣後怕,他自己摸過自己眼皮,那裡的皮肉很薄,平時不小心戳一下都覺得疼,能劃出這麼深一條疤,要是一個不留意,恐怕眼睛也要瞎了。
顧蘭時下意識慢了一步,等裴厭先一步進了村子,才和竹哥兒往裡走。
他家割麥子是從昨天開始的,短短兩天累得夠嗆,連竹哥兒都沒力氣說話。
村里到處都是麥秸的味道,眼下比平時做飯晚了些,但多數人家都是這會兒才冒起炊煙。
聞到別人家炒菜香氣後,顧蘭時腳下越發匆忙,他家在村後,要比別人多走幾步路。
而前面裴厭腿長走得快,已經離了好一截距離。
聽他娘說,裴厭比他們住的還後,要穿過村後那片小樹林才能到,山腳下有一小片開闊地,那裡還有以前村里幾戶人家的老屋,好些年沒人住過,早已破敗不堪,提起那裡常叫做後山。
他之前還小的時候,貪玩去過那裡,只有一戶有院牆,餘下的兩三間小茅草屋要麼塌了要麼到處漏風,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去處。
那邊沒有如今的村子占地開闊,離山又太近,那幾戶搬出來後,破落老屋連回都不想回去,漸漸就沒了人氣。竹哥兒四五歲的時候夜裡不睡覺非要鬧著出去玩,他哄不來就嚇唬竹哥兒,說那邊的老屋子有虎狼吃小孩,給竹哥兒嚇得直接縮回被窩。
總算到了家門口,裴厭早就轉過村後不見了,顧蘭時腹中飢餓,哪裡顧得上別人,開了院門直奔灶房而去。
滋啦——
辣子下了鍋,又辣又香的味道有點嗆人,但聞著就開胃,隨後他將肉片倒下去。
竹哥兒在旁邊切春菜,案板咚咚咚響,他同樣餓了,切完菜順手摸了半個饅頭吃。
顧蘭時把炒好的菜盛出來,說道:「撈幾個鹹菜疙瘩切了。」
鹹菜疙瘩是用鹽醃的,平時有點捨不得吃,干農活時不一樣,有油有鹽才有力氣。
竹哥兒嚼著饅頭含糊答應一句,拿了乾淨碗筷往雜屋去。
顧蘭時捏了一點辣椒吃,鹹淡正好,他家種的辣子沒那麼辣,裹著油香別提多下飯下饅頭。
兩碗菜炒出來,旁邊熱饅頭的鍋也冒了白汽,外頭太陽落下去,天明顯暗了。
正想著怎麼還沒回來,就聽見院門口有動靜,他爹拉著板車,他娘和狗兒在後面幫忙推進門。
夜幕降下,天上月亮和星星閃爍,在院裡借著一點月光星芒吃完飯後,吵嚷熱鬧一天的小河村歸於平靜,被曬得熱氣撲人的地面也涼了。
顧蘭時躺在炕上,渾身都是累的,連翻身的力氣都不想使,很快有了睡意。
睡著之前,他突然想起裴厭住的那裡,有間漏風的茅草屋他以前進去過,好像正是夢裡自己苟延殘喘最後死了的地方。
*
暑熱氣讓人不大願意在日頭底下幹活,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才眯著眼睛去做,好在莊稼人慣了,風吹日曬是常有的事,為了一口吃的也不得不干。
新麥收回家要趁著太陽好曬幾天,等干透後趁著晌午日頭正大,就要碾場脫粒,這時候熱歸熱,卻是碾麥子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