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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後後用了二十幾天,留夠交付差役來收的糧食斤數,總算將曬透的新麥灌進瓮里,如今算是盛年,朝廷體恤百姓,田稅徭役要比二三十年前輕,能吃飽飯的人家越多。
日子過得好,顧鐵山牽著驢子到村頭石磨磨了半麻袋新面,一家子好生吃了兩天精細面做的麵條和饅頭。
最忙碌的時候過去,天又熱,小河村不少人家都歇了幾天,只要是地多豐收了的,晌午很少有人頂著太陽出門。
下午,日頭往西邊去了,村頭大樹底下的陰涼處才漸漸來了幾個人。
顧家祖宅正是村前幾戶人家,吃過飯的方紅花見兩個老太太結伴從她家門前路過時都拎著板凳,便也拿了凳子出門,挑了陰涼地一邊說閒話一邊給自己剪鞋面。
孫老夫郎搖著蒲扇,正說到周家二小子明年要娶親的事,瞧見往這邊走的人說道:「是興旺家的,今兒不忙?」
葉金蓉,也就是裴興旺媳婦,端著小簸箕提了板凳笑道:「阿嬤,在家裡悶得慌,外頭這不是有風,涼快。」
她在孫老夫郎旁邊坐下,小簸箕里是一小堆棉花和線陀,一邊聽幾個老人說話一邊捻線,時而插句嘴,聽見周家二小子已經定了親,連忙道:「我家虎子算算也到年紀了,嬸子要是有合適的,也給我虎子說門親事,到時這媒人酒可少不了。」
鄭老太太砸吧一下嘴,媒人酒總是和媒人禮一起的,她沒怎麼說過媒,也沒撮合的本事,一聽這話有些意動,只是礙於想不起有什麼年輕姑娘和雙兒,在旁邊哎噓一聲,心裡酸溜溜的,只能聽其他幾個人說這家有什麼姑娘,那家有什麼雙兒。
方紅花低頭剪鞋面沒吭聲,她在家裡一概不管事,哪有在外頭閒管別人的,再說了,這裴興旺一家,她著實有些看不上。
六七個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別說小河村,連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和事都在他們嘴裡過了一遍。
正說得起勁,多嘴快舌的楊老夫郎瞅見從村口進來的人,壓根兒沒過腦子,詢問道:「那好像是你家二小子,說起來比虎子還大呢,也沒娶親?」
此話一出,樹蔭底下的人都不言語了,看一眼快走近的裴厭,又去看葉金蓉臉色。
楊老夫郎嘴一抿,沒敢再出氣。
被幾人看著,葉金蓉又是氣又是臊,氣裴厭那小畜生讓她丟臉,也氣楊老夫郎嘴上沒個把門的,村里那些閒言碎語她哪裡不知道,可那天殺的克星,生下來就是克她的。
腿腳沾了泥水的裴厭這時從樹前路上經過,微微垂了眼眸,本就沒表情的臉似乎更加冷硬,對所謂的親娘沒有半點好臉色。
葉金蓉臉色也不好看,又臭又冷,等他過去後,哼一聲就起身拎著板凳走了,再不想看到這幾個老東西。
楊老夫郎哪裡沒看見她瞪了自己一眼,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一口,白眼一翻,道:「呸!什麼東西,當別人都沒長眼睛,一家子忘恩負義,逮著一個老二往死里欺負,這也能叫親娘?我看啊,比後娘還心狠,誰家姑娘嫁她家去,那是倒了八輩子大霉!」
葉金蓉如此讓他沒臉,他自然沒好聽的話,倒不是真為裴厭打抱不平。
「嗐,也是呢,滿村都找不到他家這樣做事的。」孫老夫郎應和道,他旁邊鄭老太太一看大伙兒都吃不上媒人酒,心裡也舒坦了,跟著一起數落葉金蓉。
「喲,都在呢。」曹小巧挎著籃子近前,也不知今日是有什麼喜事,她笑得一臉褶子。
「他巧嬸子,上哪兒去了?」只有鄭老太太同她說話,其他人要麼不吭氣,要麼撇嘴斜眼。
走了這一路,曹小巧氣喘吁吁,恰好樹根底下有塊石頭,她順勢坐下,喜滋滋道:「也沒去哪兒。」
鄭老太太一眼就看見她籃子裡的大桃子,雖說用布蓋住了,可風一吹動,紅紅的桃子就露出來,她伸長脖子探頭想去細看,嘴裡直砸吧,說:「我看,你這桃子不少呢,瞧著就水靈。」
曹小巧戒備地將竹籃往另一邊藏,她本意是想歇歇腳,沒成想給人看到了,於是掩飾道:「路上碰見親戚,給了幾個。」
「既是給的,又不值錢,乾脆,也分我半個吃。」鄭老太太饞得眼睛直往籃子上瞅。
曹小巧神色一下子就變了,尖聲道:「就憑你?這麼大的桃子你說不值錢就不值錢?也好意思問別人要吃的,撒泡尿照照。」
這話說得太難聽,鄭老太太面上掛不住,照面就朝那邊吐唾沫,曹小巧連忙避開。
鄭老太太毫不示弱,罵道:「賣*的老娼婦,你這桃子就是金子做的,求你鄭姑奶奶吃一口都求不來,給你臉了,讓你在這裡吆五喝六。」
「嘴饞心爛的下作東西,自己沒本事,連個桃兒也吃不上,倒問別人要飯,狗娘養的。」曹小巧回罵道。
這話戳了鄭老太太心窩子,當即就跳了腳,指著對方破口大罵:「下賤爛貨,扯你娘的臊,狗娼婦竟也敢指派我。」
孫老夫郎連忙勸道:「行了行了,快別在這裡現眼。」
他對曹小巧擺擺手,說:「快走快走,少在這裡惹事,一會兒連漢子爺們兒都要圍過來,到時有你們臊的。」
其他幾人也在勸和,偏偏方紅花看一眼那籃子紅桃,冷笑道:「我看啊,哪裡是親戚給的,是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