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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無塵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直面這樣的自己,他溫潤的面容被額間的紅蓮襯的有些妖異,不墜青雲的佛子在一刻投身地獄。
他手腕上掛著陸晚夜送的串珠,紅色的流蘇格外惹眼,眉目間是一貫的悲天憫人。
陸行淵不屑地挑眉,輕笑道:「無塵,你想渡我?」
無塵搖頭:「佛不渡人,人自渡。」
「我能自渡,又留你何用?」陸行淵冷笑,眉眼間浮現一抹戾氣。
他抬起手,身後黑霧翻滾,以他自身為中心朝著四周橫掃開來。遠遠看去,天地仿佛融為一體,一個漩渦在他身後凝聚,緩緩轉動。
無塵雙手合十,頷首不語。
優曇花在他腳下肆意綻放,花蕊和夜色交相輝映,漆黑如墨的花瓣不斷地吞噬周圍的一切。在他身後,霧氣分出黑白兩色,同樣凝聚出一個漩渦,但隨著漩渦的旋轉,更像是一個轉動的輪迴。
無塵低眉閉目,眉間紅蓮異常妖異,周遭的黑暗之氣猛地高漲,優曇花瞬間擴大數倍,鋪天蓋地,將他和陸行淵都包裹進去。
察覺到別的力量入侵,陸行淵身邊的黑暗力量立刻反擊,漩渦驟然逆轉,朝著四周擴散,轉眼就和無塵的力量撞在一起。
黑暗膠著,霧氣煙裊,如同水潑墨染,無聲卻不斷撲騰,天地間似有波紋劇烈地擴散,優曇花搖曳,縷縷灰芒穿梭其中。
不知不覺間,無形的鐐銬落在陸行淵的手腕,腳腕,腰身將他固定在原地,讓他不得動彈。
陸行淵試探性地掙扎了一下,鐐銬沒有脫落,輕薄的霧間晃過模糊的人影。一開始還只有一個,漸漸地一個變成兩個,三個……
他們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或是低聲攀談,或是把酒言歡,或是孑然一身,或是兒女繞膝,走馬燈般訴說著人生百態。
陸行淵不以為然:「雕蟲小技。」
說著屈指一彈,靈力化作清風,輕易亂了所有的畫面,人影晃晃悠悠,仿佛馬上就要散了。
無塵保持入定的姿勢,只是變化了手勢,撥動手上的串珠,紅色的流蘇隨風飄動,珠子每滑動一次,就有一圈波紋盪入夜色。
那不穩的人影飄呀飄,全部融入陸行淵身下的優曇花,花蕊從黑夜裡探出頭,纏繞上陸行淵的身體,一根又一根,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繭,將陸行淵包裹在裡面。
無塵跟著盤膝而坐,優曇花完全鋪開,將他們融入黑暗之中。
夜更靜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陸行淵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魔族覆滅,他娘親手殺死了他爹,改嫁仙皇,而他流落山野,雖然最後被他娘所在的宗門找回去,但他們找他不是為了養育他,而是想把他培養成一把最趁手的劍,替他們解決見不得人的事。
而且那些人對他不好,他娘只有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才能露一面,許是察覺到這樣的處境不利於陸行淵成長,娘出面把他交給聖人撫養。
聖人待他倒是不錯,但總缺了點什麼。他習慣獨來獨往,孤身一人,和他們的世界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撿了個徒弟養在身邊,卻沒能逃過兵刃相向的結局。
夢裡的日子太苦了,陸行淵忍不住嘆氣。
等他從夢裡醒來,嘆氣的人變成了坐在床邊照顧他的爹娘。
這一年他兩歲,因為道骨和魔魂不相融,吃盡苦頭。
魔族的兩歲抵得過凡人的四五歲,他已經能記事,懂得一些淺薄的道理。他知道他給爹娘添了很多麻煩,有些時候燒的迷迷糊糊間,他依稀看見娘俯在爹的肩頭哭。
但在他的記憶里,娘不是會輕易落淚的性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床前恩愛,相互扶持的爹娘和夢裡的結局不一樣,陸行淵莫名的不喜歡那個夢,他伸出手抓住娘親的衣袖,因為高熱而發燙的臉紅撲撲的,眼睛裡還帶著濕意,聲音乾澀道:「娘,我會好起來的。」
床邊的人一怔,隨後陸行淵就被人抱起來,他娘緊緊地摟著他,像是在呵護一件難得的珍寶。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糟心的夢激起了陸行淵不一樣的求生欲,他的身體果真一天比一天好,高熱發燒的情況越來越少,從一開始的幾天一次到後來幾個月一次,甚至是一年或幾年一次。
他不再動不動就倒下,身體也長的比同齡人快,唯一的不足是他不能修煉。
同齡人開始練氣,築基,他卻無緣修道。一開始他想著夢裡劍術高超的自己還覺得十分惋惜,心裡空落落的,但隨著年歲漸長,他找到了另一條適合自己的路——醫修。
他幼年時討厭那苦澀的藥味,長大後卻沉寂在清苦的藥香里。爹娘不會強迫他修道,支持他做的任何決定,讓他跟在姑姑身邊修行。
他從懵懂幼子到半大少年,夢裡的一切沒有出現。他爹娘恩愛,族人安居樂業。爹娘無事的時候還會帶他出去行俠仗義,讓他發揮自己的一技之長,救助世人。
偶爾他們也會去人族,去見他的曾外祖父,那個在夢裡教導他修行的聖人。
夢裡還有其他人,他大多在人族見過。不同夢裡的狡猾欺凌,現實里的他們畏懼他的父親,並不敢為難他,反而尊他一聲陸公子。
陸行淵覺得諷刺。
又是一年探親,陸行淵隨爹娘到天衍宗做客,爹要和聖人論道,他和娘住進了海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