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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烏髮雪膚,頭上戴著一隻海棠簪,一身青衣有些舊,但洗的乾淨,清苦的藥味下還能嗅到陽光的氣息。
謝陵眨了眨眼,他覺得這人很熟悉,還沒等大腦反應過來,一個壓在喉嚨里的稱呼已經下意識脫口:「雲棠夫人,我們要去哪兒?」
背著謝陵的正是城主謝道義的夫人,也是謝遲的娘親。在謝陵的記憶里,這位夫人一向不喜歡他,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交集很少很少。
「你沒和城主一起離開嗎?」謝陵不解地問道,謝道義那麼喜歡這個人,怎麼會在逃命的時候把她留在這裡?
莫名的,謝陵覺得有些違和,可是他又說不上來。
海棠花落在雲棠的頭上,謝陵伸手為她拂去,那隻手很小,胳膊很細,是小孩子的手。
謝陵心底一驚,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雲棠就把他放下了。
他站直了身體都還夠不到雲棠的腰,短手短腿,看起來不過五六歲。雲棠蹲下身和他平視,彈去他肩膀上的海棠花,目光是謝陵從未見過的柔和。
在謝陵的記憶里,這位夫人美的動人心魄,可眼下她看起來美是美,卻難掩憔悴和疲憊,像是一朵開到荼蘼的花,正在破碎凋零。
謝陵感到有些難受,沒由來的恐慌讓他抓緊了雲棠的手。雲棠神色微恙,生硬地摸摸他的頭,抬手指向身前的小路,道:「別怕,琴聲會把你帶到他身邊。」
「誰?」謝陵不解地瞪大眼。
雲棠沒有回答,她站起身眺望遠處的地平線,推了謝陵一把,輕聲道:「去吧,別回頭。」
謝陵還想說什麼,幽幽的琴聲打斷了他的話,他不由自主地朝著雲棠指引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越來越快,海棠花林被他拋到腦後,周邊的景色不斷地變化。
他的記憶隨著那些景色翻滾,五六歲的身體不斷地抽條長高,他想起來了,此界是虛妄之地,而非真實。
前行的路不斷暗下去,一束光線成了唯一,謝陵奮力一躍,在琴聲消失前跳出去。
失重感傳來,謝陵猛然睜開眼,入目是陸行淵擔憂的眼神。
荒原的風颳在臉上,灼熱而真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荒涼破敗的廣場上,隨著甦醒的人越來越多,嗚咽的風聲里有了喧囂。
無塵身側的黑霧被盡數斂去,沒有落入旁人的眼中,游風身邊的火焰也逐漸消散,他們心有餘悸,眼底還翻滾著仇恨的怒意。
謝陵和陸行淵遙遙相望,他沒有貿然靠過來。幻境裡的一切雖是假的,那樣的心情卻無比真切。他切實的體會到了失去的痛苦,陸行淵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且在幻境的最後,他遇見了一個完全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雲棠。
幻夢貪婪吞噬了人的記憶,會根據人的記憶做出一些貼合的場景,比如謝陵的身世。
但因為一切皆為虛妄,不是真實存在的個體不能清晰的反應,就像出現在馬車上的謝道義,謝陵就看不清他的臉,他周身模糊,猶如霧裡看花,並不真實。
可雲棠的出現卻和謝陵無異,謝陵不僅能夠碰到她,感受到她的體溫,還能聞到她身上清苦的藥味。
微醺的陽光下,她背著謝陵走過花海的那一幕並非虛幻。
謝陵心裡不是沒有大膽的猜測,可當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卻是一無所獲。
雲棠出現的突然,全然不受影響,不像他們一般深陷其中,反而像是通過某中特殊的空間進入。
謝陵一時也說不清是自己魔怔了,還是幻境帶給他的影響。他默默地垂下頭,心想等下能和陸行淵獨處時問問他,或許他會知道答案。
此地的幻境不難破解,但它巧妙地將人族,妖族,魔族分開,讓他們各自面對族群面臨的危機、災難和仇恨。
魔族是數百年前那一場大戰,那是他們心頭揮之不去的痛楚。
妖族是憑空構建的虛幻,模擬了妖族的毀滅。
他們兩族醒來後都不由地查看自己的身體,想要確認那血腥的戰場是真實還是心魔。
至於人族,幻境給了他們一次選擇的機會,那些選擇放棄的人在清醒過來後面色難堪,特別是被留下來的那些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時,更是覺得渾身不舒服,仿佛有幾千隻螞蟻在身上爬。
陸行淵抱著自己的琴,不動聲色地把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他的琴音穿透幻境,喚醒了所有人。
此刻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腿上的琴,聯想到幻境裡發生的一切,他們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御獸宗的紅尺素長老率先放下成見,對陸行淵抱拳道:「剛才可是魔尊出手相助?」
陸行淵撥了一下琴:「順便的事。」
他心裡有所顧慮,有些人並不想救,奈何設計陣法的人偏要考驗人心,他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出事,就只能把所有人都救出來。
有人聽了這話面色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他們平白無故受了陸行淵的恩惠,這比陸行淵刺了他們一劍還要難受。
紅尺素倒是坦然,直言道:「多謝!」
「紅長老別謝的太早了,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有人陰陽怪氣道:「我們一起進入這裡,為什麼偏偏就他沒事?」
陸行淵是彈琴的人,而他們是入陣的人,他們會這樣想完全在陸行淵的意料之中。陸行淵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收起自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