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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撐著站起身,面向眼前的這片廢墟,悲戚蒼涼衝擊著他的內心。兩百年對於修道之人而言不長,但是對於遊子而言,太長太長。
即便肺腑刺痛,陸行淵也要挺直脊背,迎風而立。他喚出破厄,割破手心,鮮血灑落在地。
「行淵無以為祭,以血代酒,以慰我族英靈。」
鮮血滲透地面,風聲嗚咽,似有神魂藏在風中,哭訴著哀嚎著。陸行淵通體一顫,血脈的歸引似一根綢帶,把他和魔族緊密相連起來。
陸行淵止了手上的血,轉身看向顧訣,目光堅定道:「我不會承認你是我曾外祖父,我也不相信你會那麼好心送我一程。我如今身受重傷,還能被你看中的除了這身道骨,應該就只剩下我的身世,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陸行淵和天衍宗的情分毀於戒律台,他能放下雲棠,自然也能放下顧訣。這一路上,顧訣都在打感情牌,試圖利用陸晚夜和雲棠的過去讓陸行淵放下戒備。一開始這些話確實是有迷惑性,但陸行淵想起無塵的提醒,很快清醒過來。
天衍宗因為他的身世已經麻煩不斷,師無為到現在還一個頭有兩個大,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聖人的顧訣怎麼可能放他離開?
除非他被捲入狩天計劃,成了計劃中的一環。
許是陸行淵太過堅定,渾身戒備,像只刺蝟一樣滿身利刺,顧訣古井無波的眼神里划過一抹詫異之色。
很快他眼裡多了兩分讚賞,道:「你很有天賦,但這一次我確實沒有惡意。」
陸行淵不信,冷笑道:「你們真的以為能掌控我一輩子?」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顧訣仰望穹頂,負手而立,灰色的道袍穿在身上,被風拂動時,仿佛要隨風而去。
他的目光穿透雲層,神情依舊溫和,眼神卻充滿了滄桑。這一刻,在他的身上瀰漫出一股歲月的氣息。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說不定再過個幾百年,我這把老骨頭就要去陪你爹了。」顧訣輕笑,眼角細紋明顯,嘴角帶著苦澀之意。
陸行淵心裡咯噔一聲,不知怎的就空了一下。
顧訣垂首看著他,道:「你以為我是在騙你?聖人境是吾輩修士畢生的追求,每個人都覺得只要到了聖人境就有可能白日飛升,羽化登仙。但實際上……」
顧訣嘴角的苦澀之意更深,清瘦挺拔的身軀在這一刻竟有些佝僂。
「你爹被稱為聖人境下第一人,他停留在真君後期巔|峰長達百餘年,是他天資不夠,難以叩開聖人境的屏障嗎?不,他驚才絕艷,唯爾青出於藍可勝之。真正的原因是此間已經沒有能夠供他突破聖人境的靈氣,他那麼聰明,其實早就看透了。」
顧訣抬起手,天地間的五行靈氣凝聚在他掌心,那一股股靈力融合,形成一個缺了一口的陰陽魚圖。
「天道有缺,此間已無道可證,聖人境就是我們的盡頭!」顧訣嘆了口氣,聲音悲嗆,情緒激盪,不甘道:「吾等一生修道,卻求得絕路一條,你讓吾等如何甘心?」
此話和無塵的提醒不謀而合,陸行淵面色微變。當年的狩天計劃當真玩的那麼大?
「既是天道有問題,與我爹何干?與我魔族何干?」陸行淵厲聲道:「天道有缺,就該尋道而補,而不是屠殺一個種族以求靈力復甦,萬物再生!」
顧訣渾身一僵,似有一股寒意爬上脊樑,看向陸行淵的眼神變得深沉。他沒有正面回答陸行淵的這個問題,只是含糊道:「你爹是個天才。」
陸行淵面露疑色,顧訣話裡有話。看似誇獎陸晚夜,卻有很多未盡之意。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行淵只覺得一個巨大的謎團擺在眼前,他毫無頭緒,怎麼看都是一團亂麻,而所有的問題結點都和他爹有關。
顧訣言盡於此,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指著遙遠的地平線,道:「禁錮你的枷鎖已經打開,去吧,回到你族人的懷抱!」
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陸行淵也不耽擱,他最後對顧訣一拜,轉身離去。
顧訣站在風暴之間,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線上。
黑暗侵襲大地,人間暮色蒼蒼。
顧訣轉身,看向虛空道:「現在你滿意了?」
昏暗之中,一道藍色的身影浮現在顧訣面前,雲鬢簪花,冷冽華貴。
雲棠攏了攏身上的披帛,目光落在魔族舊址上,腦海中記憶翻滾,這裡的每一寸她都那麼的熟悉,即使模樣大變,也不會混淆她的記憶。
她目光幽幽,在廢墟上尋找一片枯死的海棠樹林,仿佛是沒聽見顧訣的話。
顧訣背著手,見狀搖了搖頭。
「當年我自知對你有所虧欠,許你三件事。這其一是你要我撫養陸行淵,照顧他,護著他,其二便是放他回魔族。這兩件事我都做到了,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顧訣道:「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風沙肆虐,早已看不見海棠樹林的影子,雲棠收回視線,冷淡道:「不必以後,我要和謝道義|解除道侶關係。」
顧訣皺了皺眉,這件事非同小可。
「恐怕謝道義不會答應。」
雲棠冷笑:「與我何干?」
「雲棠!你一走了之,謝遲怎麼辦?」
「我連那個沒爹的孩子都能拋棄,更何況這個還有爹。」雲棠看向顧訣,冷淡道:「你一生機關算計,逼死妻兒,子孫不孝,我步你後塵,得你真傳,你應該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