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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在黯黯的帳子裡聽見,猛地一下揪起心。忽然後悔前些時對良恭說的那些氣話,這會還用趕他走麼?除了這些沒去處沒辦法的人,誰不是想各謀前程?今非昔比了,他們尤家已做了階下囚,都怕被帶累。
窗戶上散著陰淡淡的光,帳內更是黯敗一片,她把眼闔起來,感覺漆黑一片,真是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了。
下晌一番風雨,更是一番狼藉,哪裡都是一副調年殘景。早上下過的雪並沒有積起來,只是東一點西一點地掛在枯枝上,引起人心內一陣乾燥的冰涼。
瞿堯並良恭坐在桌前,望著門上的黯黯一點樹蔭嘆,「開著門又冷,關上門又悶。」
良恭沒聽見一般揪著眉半日不說話,仿佛還在思忖什麼。
隔著半合,瞿堯將兩手放在桌上把著茶碗道:「我是尤家的人,本來也應當一齊收押南京的。是老爺花銀子打點了,才放我在外照顧大姑娘,我是走不成的。至於你,林媽媽的意思,反正你要是還跟著,月錢就沒有從前那麼多了。你要回嘉興,也不攔你。」
說到嘉興,良恭最放心不下他姑媽。出來這樣久,雖留下些銀子在家,可姑媽一向身子不好,到底也不知是何情形。
他該回去的,就此分散,和妙真各走各的路,橫豎他們之間的那點關係,只在一份身契上頭,如今也不作數了。
但心陷入在一片溫柔的痛覺里,總是不作聲,似乎拿不定。
這時候,幸得瞿堯提醒了他一下,「我看你還是留下,跟著到常州去。上回安大爺到咱們家來,你不是和他有些要好麼?他中了榜眼,大概過了今年,明年朝廷就能封他個官做,你的前途不就有著落了?」
良恭抬起眼散淡的眼,盯著他有些感激的意思,嘴上又不承認,「人家高中榜眼,未必還能想得起我。不過是口裡的話罷了,我要是當了真,豈不是有些不知趣。」
「這可說不準,安大爺不是官貴士族出身,就是當了官,在官場上也沒個幫襯。他要想站得住腳跟,頭一個,得先進香拜個神。次一個,得扶植幾個自己人。」
這話不論真假,都是戳中了良恭胸懷。他心底里是想留下,苦於沒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自己。是抱定主意不能招人妙真的,可對她總有不放心。人就是這樣,有時候矛盾起來,連自己也是需要費心騙一騙。
他歪著腦袋笑起來,瞿堯看得明白,這是有意應承的意思。便起身拍他的肩,「那就如此說定,眼下銀子雖掙得少一點,且看往後。 」
他待要走,良恭揚起聲調,「噯我說,你這麼急著勸我留下是為什麼?」
瞿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回首,頗有點「讀書人」的氣度,語氣卻是有點不屑,「我跑外頭的事在行,伺候女人,我是不成的。還是你得心應手。」
良恭決定留下來,妙真尚且不知道。林媽媽來說起,她都是以一副沒精打采的神色道:「這些事都交給媽媽做主吧,我再去睡會。」
林媽媽以為她無心理會這些碎碎,也就不再說了,叫白池花信二人替她鋪床,任她沒有白天黑夜地睡覺。
躲到床上來,散下斗帳,她把自己困在個四四方方死氣沉沉的雕花籠中,不想再聽到任何大大小小的變故。連地上掉一根針,也怕引起一場地裂天崩。
她聽見帳子外頭白池與花信窸窸窣窣地在忙什麼,那細微的聲音如同一群蟲蟻在人耳朵里亂爬著,又煩又悶。
便翻個身面向牆隅有氣無力地吩咐,「你們出去好了,不用守著我。不是要走了麼,你們的東西也要收拾。」
果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出去,不一時,又聽見低鏘緩慢的腳步進來。妙真對這腳步聲太熟了,生怕他是來辭行的,這兩日來辭別的人也太多了。
都是挽著包袱皮來給她鄭重地磕個頭,順道再領些遣散的銀錢。
她把一隻耳朵靜靜撳在枕頭上,不想聽到任何告別的言辭,心想這世上最痛心的事莫過於生離,她卻一度經歷了好幾遍。她把一隻手插.到枕頭底下,死死揪住一片褥單,裝作睡得很沉。
不時羅帳被撩開了一片,有些細細的冷風鑽進來,又鑽到心裡去。她明明是闔著眼皮的,仍然感到有點淚水從眼縫中溢出來。
良恭看見她細細的一條腕子露在枕頭與被子之間,便彎下腰去把被子牽一牽。妙真曉得她是睡不成了,索性睜開眼,盯著床圍板上的雕花。
兩個人好一陣都不開口講話,嘴巴都似被冰雪封住了,輕微地粘合在一起。然而心裡都有許多話想說。
良恭打破僵局,替她把羅帳掛起,搬來炭盆在床下,又去推開了窗,「今日難得的好太陽,開窗通通風,人都要悶出毛病來了。病起來,還怎麼上常州?」
連林媽媽也怕這些變故勾出她的病,所以時時叫白池花信兩個留心。好在妙真還算爭氣,並沒發病的跡象。她以為良恭說的「毛病」是指這個,心裡又遭受了一點打擊。
人還是一貫的要面子,在枕上翻過頭瞟他一眼,「人只有病死的,哪有悶死的。我好得很,你儘管放心,就是病也不會拖累你。」
良恭在牆角提著火鉗來翻炭盆,夾起一顆黃澄澄的炭嚇唬她,「嘴再刁,拿這炭給你燒糊了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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