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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半晌話,嚴癩頭腦袋一低,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你我兄弟不過掙他六百兩銀子,竟操著這大場面的心。這價錢開得少了!」
良恭枕上笑看他一眼,翹在床沿外的腳尖晃著圈,「價錢開得恐怕不止六百,於三牽線,少不得抽頭。不過有六百兩也當知足,你我長這樣大,連這五十兩的整錠子也是頭回得。也不要你多操心,你只管盯著歷大官人那頭,尤家這頭我來盯著,橫豎每月還有五兩的進項。」
那慢洋洋的語氣里,裹著一縷辛酸的夜風,從過去吹到如今,又往前盤繞而去,捲走了好幾日的光陰。
自打這秋老虎猛地咬回來,天是一日比一日熱。這日良恭托嚴癩頭與易寡婦替他看顧姑媽,收拾了兩身衣裳,便往尤府去見工。
到角門上由小廝引著去見了老管家,又轉由老管家引著去後宅拜見小姐。
老管家姓瞿,是尤老爺父親留下的老人,滿府里都稱他一聲「瞿爺爺」,四寸長的銀須,高高瘦瘦的身量,為人倒客氣,不端架子。對良恭這等新入府的小廝也算周到,事事叮囑細緻。
這廂沿著府中花園一路走來,指著各處假山亭台回首看了良恭一眼,「姑娘出門少,都是跟著太太才到各家去走動走動。平日裡愛到園子裡來逛。有丫頭跟著就罷了,要是沒丫頭跟著,你可得跟緊。那些山石亭台尤其要當心,不許她登高涉險。」
良恭點著應著,心想這尤大小姐也過於寶貝了些,自家園子裡逛逛能涉什麼險?又不是瘸子瞎子。
誰知瞿管家滯了一步,走在他旁邊低著聲嘆氣,「小姐有個病根子,別的都不怕,最怕她一時犯病。往前雖還未犯過,可尋你進府,為的就是提防著。等過幾年她出了閣,你的擔子就卸下來了。眼下可半點不能疏忽。」
把良恭說得糊塗,在外頭從未聽說尤家大小姐身子骨哪裡不好,不知是何病根。
正想著,二人已走到處月洞門前,倏地一晃眼,不知哪裡冒出個妃色羅裙的姑娘。良恭趕忙知禮地低著頭,看著她的裙邊,聽見她甜絲絲地喊了聲「瞿爺爺」。
險些喊得瞿管家背過氣去,蜷著手捂著嘴巴好一陣咳嗽。
良恭聽那嗓音里扣著蜜,跟著抬眼瞧,見那姑娘把鼻尖下的扇索性全撤開,露出一張「五彩斑斕」的臉,仿佛四五種顏料盡數潑在了她臉上。
不知妙真昨夜是在哪裡翻了本古籍,書里記載了舊唐楊貴妃的一副妝容。晨起便躍躍欲試,親自臨摹一番。畫得個白面紅頰,長眉入鬢,蝴蝶丹唇。人家書上不過寫意,她卻往臉上描了個實實在在。
眼下猝然將良恭也嚇得向後跌了半步。瞿管家勻過氣來,扭頭向他引薦,「這就是咱們家的大姑娘,還不快見過。」
他這才回魂,忙躬下腰見禮,「小的見過大姑娘。」
心卻道,可見謠言誤人,這等貨色竟能值幾百兩銀子?也不知是大家瞎了眼還是他瞎了眼。倒扎紮實實為那歷大官人抱了個冤屈。
第4章 亂入珠簾 (〇四)
十方晴絲,扣著這十亭秋色,本該是春風初逢桃花面的橋段,硬是生生掐斷在妙真那副慘不忍睹的妝容上。
瞿管家咳得那樣,又見良恭恨不得把眼埋到地縫子裡頭去,妙真簡直灰心。
一面又難置信,立在洞門前沒底氣地望住瞿管家,「瞿爺爺,我又把您嚇著了?我這妝描得很不成樣子?」
瞿管家不得不掉過眼來,笑著拈起鬍鬚,勉強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好是好,就是顏色略重了些。怎麼不叫白池那丫頭替你描?」
妙真失意地把紈扇垂下去,「林媽媽病了,她在東廂房服侍媽媽。我正要去告訴太太,還把上回那藥丸子請大夫丸一些送來,媽媽上回就是吃了那藥好的。」
「可巧,」瞿管家向旁邊讓了讓,指著良恭說:「這是新進來伺候姑娘的小廝,見過了姑娘,就該去聽太太吩咐。姑娘正好領著他一道過去。我底下還有些事忙,也省得我這把老骨頭跑一趟了。」
聞言,妙真將目光輕輕挪到良恭身上。因他頷著首,又站在石蹬底下,個頭就變得矮了幾寸。頭髮用毛了邊的灰布條在頭頂纏了個髻,額頭與眉骨更顯得凜冽桀驁。
耽擱這幾日,妙真本已忘了他的「漠視之仇」,這會他又冷不丁出現在眼前,叫她一下子回想起那份屈辱。
她垂著眼在台階上睨他,越看他越像後頭柴房外領頭的那隻灰毛大狼狗。不論嚴寒酷暑,那狗總是渾身濃密發亮的皮毛,好像上門討飯也討得十分有尊嚴,從不肯在主人家面前低頭俯首。
她常餵它,丟在地上的肉它不理,她拿在手上,蹲下身來,它才肯警惕著靠近,叼走她手裡的骨頭。這些年也餵不熟,從不肯給她撫一下。
妙真腦子裡把狗與人混為一談,不免遷怒於人,裝作從沒見過良恭,斂起那含蜜的聲線,刻意將嗓子放得又清又冷,「你叫什麼?」
瞿管家正要代回,不想她一反常態,擺出大小姐的姿態,高高在上地指著良恭,「叫他自己回話,又不是沒張嘴。」
瞿管家楞了下,笑著望向良恭,「姑娘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良恭將包袱皮掛到肩上,咧開白花花的牙,笑著進一步打拱,「小的良恭,大姑娘只管隨意叫,叫小的什麼都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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