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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特地往花園裡逛逛消磨時辰,走到一處直廊下,從隔牆的漏窗看見杜鵑從背面的廊下恰走過來。她刻意在牆根下避了避,杜鵑為寇淵的病正是發急的時候,撞上她還有好?
果然如是,杜鵑近來脾氣愈發火爆,為寇淵不知幾番求醫問藥,總也治不好。慢慢的,她和寇淵彼此都沒了耐心,就不提妙真,旁的話也是說不到兩句就要吵起來。
她懷著一種不能明說的委屈走到漏窗那頭,摸不到手帕,湊巧看見遠處假山底下有個丫頭走過,便將她喊過來吩咐,「你到我屋裡把我的手帕取來,我出門時忘帶了。」
那小丫頭原不是她房裡人,自然要問:「大奶奶要什麼樣子的手帕?」
誰知杜鵑陡地拔高了音調,「手帕就是手帕,還能是什麼樣子的?!自然是四四方方的一塊,你見過布條子似的手帕?」
家下人都曉得,杜鵑講究得很,連什麼顏色的衣裳配什麼花色的手帕都有數。丫頭只怕拿得不對招罵,又怯怯問:「大奶奶要什麼顏色的?」
杜鵑也是不同尋常的厲害,照著她肉嘟嘟的胳膊就狠狠擰了一下,又是一下接一下的,「做什麼吃的!這還要問?真是個不中用的東西!不中用的東西、不中用的東西、我掐死你算了!」
妙真在牆那頭聽著都疼,掐得那姑娘嗚嗚哭起來,慌著跑開了。
杜鵑只好坐在吳王靠上等,越等越是心煩氣躁,陽光刺進毛孔里去,又悶又疼。她伸出手,將廊外的花都掐了個遍。
好容易混到黃昏將墜,什麼都是模糊一片,又還不至於點燈,妙真才到良恭屋裡去,看見他在羅漢床上坐著收拾東西。
都是些零碎的玩意,還是上回往張家去他們在路上買的,多半是些藥材,捎給他姑媽的。他把那些東西零零散散地攤著,走來替妙真倒茶,「有什麼事你說吧。」
妙真是能不用他那破碗就不用,好在在屋裡吃夠了茶來的,說個一時半晌的話也不會口乾。
她自在八仙桌前坐,支頤著下巴也叫他坐,想起下晌看見杜鵑那情景就想笑,「我還沒問你呢,你說在這裡沒個熟人,那怎麼淵哥哥說是好幾個人劫的他?你上哪裡尋的幫手?」
良恭在八仙桌對面坐著,把碗拖過來自己呷了一口,「我早說了不是我乾的,怎麼就非認定是我?」
「就是你!少跟我耍混!」
他那鼻腔里呼出口氣,把著碗轉了個方向,看上頭豁了的一小個缺口,口齒含混道:「我變著嗓子說話,裝出好幾個人。」
妙真眼睛一亮,又驚又奇,「你還有這個本事?」
「小時候替雜戲班子拉胡琴,跟演口技的學過幾回。」
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歷史總能勾起妙真的興致,「那你搶的他那些東西呢?他說丟了一塊玉,還有好幾兩銀子。」
「玉丟在河裡了,銀子嘛,請這宅子裡幾個說得上話的下人吃飯吃酒,都花了。」
不見得他這樣手散,妙真覺得他是怕人家查髒查到他頭上,故意早早散光。也許根本就不稀罕寇淵的一分一毫。就像他每回說到這個人,總泄露著一點厭嫌的眼色。
他壞,又不那麼壞,這一點最是迷人。他不像安閬,就是讀死書。中個榜眼有什麼了不得?要是將他擱在良恭這處境,大約還不如良恭呢。
她越這樣想越認為,放棄安閬也不算什麼很值得惋惜的事。
良恭在對過看見她一手托著下巴笑,一手在桌上慢吞吞地畫著,粉嫩的指甲發出「嗤拉嗤拉」的動靜,好像有隻貓在他胸腔內撓他的心玩耍。
真想把它那爪子剁了。
可卻是生不起氣來的。
天色變得藍陰陰,花樹都成了個黑影子在門外站著,仿佛在站在一起在看什麼熱鬧,稍微一別過眼,它們就要扎在一起指指搠搠。妙真很有些發窘,怕它們笑話似的,漲紅著臉走去把門關了。
再回頭時,良恭已不在桌上坐著了,跑到了羅漢榻上去坐。其實他在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中,早已迷信了宿命,非常相信一個人窮,大有可能會窮一輩子。他一向是個沒運氣的人。
知道妙真關上門來,恐怕是說讓她自己也面紅耳赤的話。他怕承擔,便假模假式地收撿著床上的東西。終於收到一雙鞋,被妙真一下搶了去。
是雙繡花鞋,象牙白緞面,鞋尖繡著半朵蓮花,不是他姑媽那年紀的女人該穿的樣式。妙真認為是給她買的,除了她還有誰?誰不愛她?
她拿著鞋坐在榻的那一端,明知故問:「你買雙女人的鞋做什麼?總不是給你姑媽的穿吧?你姑媽我見過,她不會要穿這樣的。」
良恭將那些東西都擱在一個包袱皮里,眼望著妙真手裡的那雙鞋,伸手去拿的時候,忽然歪著臉笑了下,「不是給姑媽,是給一位姑娘。」
妙真那心「咚咚」直跳,「哪位姑娘?」
他把鞋一齊放在包袱皮上,慢慢地紮起來,「姓易,單名一個清字。」
她的心倏然不跳了,靜得死氣沉沉,「易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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