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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眼露驚喜,「可巧方才在街上看見你,想起在鴻盛賭坊之事。我記得你們所攜那兩柄扇子,也看得出不是什麼名畫舊作,所以撞個運氣,特地叫住你問一問,想不到果然是你的手筆。我想請你臨摹這畫,不為拿去賣錢,只為在我那蘇大人面前好交差。」
良恭把那畫托起來又看,搖頭咂嘴道:「不好仿,這位魯忱公子畫藝鬼僻,何況人家是魯國公的公子,要是給他知道有人作假他的畫,少不得要把人擰出來治罪,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聽他只是怕被治罪,卻不怕這畫缺失一角不能臨摹,可見是找對了人。這王相公大喜過望,忙取了錠銀子放在桌上,「你不信天上能掉餡餅,我卻信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里是二十兩,畫成後,我再付你五十兩。」
良恭心下一樂 ,「千般為難」地收了,借下原畫,說下元夕後給他送來。
那王相公拉住他,「你不問問我這一角是什麼樣子?難道你見過這畫?」
「沒見過。」良恭又展開那捲瞅一眼,沒所謂地笑著,「這有什麼可問的,上有遠黛,下有綠水,這一角的水有清波,自然就有一片竹筏了。」
王相公欣喜不已,因問:「怎見得就是只竹筏,而不是客舟呢?」
他指給他看,「你看,林隱村莊,岸有良田,這水潭又不大,對面又無岸,要客舟做什麼?自然是這山村裡的漁人在這里捕魚。」
王相公聽他說得如看見過這一角,登時恨不能將他因為知己。誰知良恭抬起頭來,掂了掂銀子道:「還有五十兩,可說定了。倘或我畫好了你敢失信,看你這兩條胳膊明年還是不是長在你肩上。」
言訖乾脆地告辭出去,歸到家中,並不急於去買顏料紙筆,反坐在床上呆想一陣。
虧得這王相公提醒,他畫技精湛,因沒有功名背景不能出頭。雖不能出頭,訪些假畫來誆誆那些沒見過世面又好附庸風雅的有錢人也使得。如今妙真既有歸宿,他也當另尋出路,這也未必不是條發財的路子。
思到發財,就有些興奮,腔子裡好像憋著一股躁動的氣喘不出來,便握著拳頭把床圍板一砸。「咚」地一聲,床架子顛動幾下,顛浮起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
這興奮是一片黯然里盪起的一小點水花,如同苦中作樂,不過是萬般無奈下的一點周全,所以高興片刻這高興就散去了。他臥倒在鋪上,把臉向枕上偏去,埋盡一些眼淚。
到三十那日,良姑媽高高興興擺了一桌酒菜,叫了嚴癩頭來,三人關上門,在院中點放了一串爆竹便早早開席。
席上姑媽一再拿些舊話絮叨,「這一年總算團聚起來了,明年也不知你又在哪裡。我還能活幾年呢?想你不要出去,就在家謀個事情做,你又不肯依我的話。」
良恭呷了口酒,忽然痛快道:「姑媽這是哪來的話,我不走了,往後都在家。我已謀到了事情做。」
嚴癩頭一驚,「幾時的事?是什麼差事?」
他調過頭來笑,「替人家畫畫。」
「你舊日里常說,這世上什麼都有個價錢,唯有筆墨文章沒個價錢,有的人滴墨千金,有的人哪怕是磨禿羊毫研透石硯,也永無出頭之日。怎麼又想起來畫畫了?」
「總要餬口。」
他姑媽高興得很,一面拭淚,一面又走去廚房裡燙酒燒菜,總怕他吃不好。
嚴癩頭看她出去,才敢提著箸兒問:「尤家大姑娘那頭,你就不打算回去了?你橫得下這心?」
良恭反笑,「她與我什麼相干?風裡來雨里去,就賺她二兩半銀子,何苦來?」
嚴癩頭盯著他笑,「吭哧吭哧」幾聲,那目光像個釘子往他骨頭里鑿進去,「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咱們多少年的兄弟?你要真是為幾兩銀子,她都不知身在哪鄉了。兄弟也曉得,那邱三爺是有些財力,對大姑娘也有些真心,可不見得你就一定比不上他。他算哪根毛,不過是個閒富子弟,他這樣的,你我兄弟坑得也不少,不如你拿個主意,咱們弄他一番……」
話還未完,良恭便將箸兒舉來止住,「可別。」
嚴癩頭看他一陣,又笑,「我就不像你,我沒你那些踅踅繞繞的心思。我就得回去,一定要把那花信姑娘娶回家來!你既不去,就去向姑娘薦我補你的缺。你放心,姑娘有病我曉得,我替你看顧好她。」
良恭半應不應地笑著點頭,猶豫的倒不是薦他的事,是有些不敢見妙真,怕見到她的面,就又脫不開身。他不怕把前程斷送給她,但若是該斷送的都斷送了,又沒個結果,又太不合算。
心痴太過,就是傻,可幸他還沒那麼傻。
忽然「噼噼啪啪」地炸起來,他驚一跳,那張一貫沒所謂的臉也有了點匆遽的悽惶,但也是一閃而過。在東一家西一家遞嬗點放起爆竹聲里,他又是笑著了。
這家坐席,那家開筵,關上門都是熱鬧,唯有妙真這一處關上門也熱鬧不起來。不過也要討個彩頭,學舊年曾太太的做派,用紅紙包了好幾錠銀子擺在那裡,預備給下人們的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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