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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如此,那又怎麼樣呢?
她把臉歪著仰起來,方才那兩行淚是在她心裡開了口子,撕出來一片猙獰的絕望,「那又怎麼樣?難道我不應當這樣想?我知道我不過是個丫頭,又從沒妄想過要嫁個什麼闊氣的公子,也沒想過要和誰一番郎情妾意。難道我連嫁一個下人也不配?這一點念頭我都不該有?」
她是個本本分分,尋常普通的丫頭。既沒有驚天動地的美貌,也沒有哀情冷冽的個性。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特別,向街上丟塊石頭下去,一砸就能砸到個和她一樣平凡的女人。她這樣的女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可也是個女人,也有過一段明艷青春。不過她的青春是不引人矚目的,但也曾揣著一份極平凡的憧憬,一再地看著它靜悄悄地泯滅。
如今青春是冷透了,她順時順勢的產生了一份焦急,有什麼不對?
她是死活也想不明白,人家是眼高手低,得不到也是合情合理。可她連一個想頭都不過是平凡普通的,怎麼也總會落空?她不禁哀從中來,在無聲的一片絕望里,淚流了滿面。
嚴癩頭嘴巴笨,一時沒話駁她。不過方才那片失望里又有了死灰復燃的跡象。或許他太理解這一份平凡到總被漠視的心情,所以那一年才在碼頭上一眼就看到她。
在彼此皆是如此庸碌無為的一生里,她的平凡牽動了他的平凡,直牽動進心裡去了。使他這些年來,始終對她懷著一份惻隱。
他伸出一隻手托住她的胳膊肘,似乎是溫柔的哀求,「不論怎麼說,你不該私自帶姑娘走。有什麼話,等大姑娘好了,良恭也好了,大家一起商量嘛。」
她把胳膊拿下來,眼淚給寒風吹乾了,臉上滿是乾澀的不耐煩,「要麼你把我綁回去,否則我今天一定要帶姑娘走。」
「我不讓。」他呵呵笑了一下,挪一步擋住她的去路,好像和她玩遊戲,阻撓也阻撓得怕得罪了她。
他不讓,她便向旁走一步,兩個人就你躲一步我擋的一步的,讓到了崖邊來。誰也沒再說話,該說的都說完了似的。但仍是各有各的固執。步子讓不過,手上又漸漸拉扯起來。
鄔家三個趕車的小廝歪在馬車上笑著看熱鬧,見花信拉扯他不過,極其煩躁,便猛地把胳膊向上天上一甩,「你到底是要怎麼樣?!」
誰知路上有霜,腳後跟沒站穩,趔趄兩步就要向後跌去。嚴癩頭眼疾手快竄上來狠拉她一把,她又向前撲跌幾步。不想他腳下也打了滑,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他像她的良心,剎那向崖底墜落下去。
這一下三個小廝還看得下去?忙跳下車來,衝到路邊趴在地上向下望。下頭到處是些嶙峋亂石,遠遠看見嚴癩頭睡在一塊大石底下,臉上逐漸遍布血漬。
大家登時都慌亂不已,有個小廝嚷道:「趕緊看看有沒有路能下去!」
三個人又爬起來到處找能下去的地方,嘴裡紛紛亂嚷著,「會不會摔死了?」
「看著有好幾丈高,臉上全是血,還能活?」
「活不活也要把人找到!興許就是受了傷,還救得回來!」
好容易在後面找到個可怕借勢爬下去的地方,三個小廝相互拉扯著下去,
餘下花信還站在路邊愣著,好像魂離魄散。她遠遠望著嚴癩頭臉上的血與白池身上的血流淌在一起,串聯成她的罪行。他方才拉拽她時,是她借力推了他一把。她知道那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別人一定不能察覺。可自己再不能自欺欺人,也不再可能回頭,只能一條道走到黑里去。
是一連串馬車從前路跑來的聲音把她驚回神,抬頭去望,是祿喜架著兩馬車跑來。祿喜遠遠拉了韁繩跳下車,看見花信又驚又喜,「你在這裡!」
他跑到跟前來說:「我們在前頭官道上等你,誰知過了時辰還不見你來,二爺叫我往這條路上來看看,想不到還碰上了。」說著,又向那兩輛馬車看看,「你怎麼不走?趕車的人呢? 」
花信悶了一會沒說話,後來一橫心,才道:「他們有個人摔下坡去,就耽誤了一會。不管他們,咱們先走。你幫我姑娘和行李都搬到你那馬車上去。」
車內塞進來好幾口箱籠,兩個人只能擠在車角。妙真依然昏睡著,藥效好,只怕還得有兩個時辰才醒得來。
山路坎坷,花信怕她磕碰著腦袋,把她摟在懷裡,兩個人像兩隻弱小的動物,都被命運逼到了角落裡。她們同是在這每況愈下的人生之路上奔殺,但在這一刻,花信覺得她終於殺出了屬於她自己的性格,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她有種反客為主的痛快,馬車顛簸得很,她的面頰上抖出零零碎碎的笑。然而眼睛裡卻不由自己地淌下淚來。
她在這慌亂的心情里,恐懼又期待地去想——
嚴寧祥摔死了。
這是良恭醒來得到的第一個消息,他胸膛的傷口猛地一通,包的白布里又滲出血來。後面持續的疼痛他沒察覺到,整個人都感到有些麻鈍。
鄔家的小廝忙向他說明死因,「花信姑娘要走,嚴癩頭攔著不許,兩個在路邊拉扯,路上結著看不見的霜,花信姑娘腳下打滑,差點摔倒崖坡底下去,他去拉,力氣使大了,反倒把自己踩滑了掉下去,腦袋正墜在石頭上,就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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