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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不由分說,就在街上找了家客棧,把良恭安頓在裡頭。良恭原要推辭,叵奈這一路實在累得很,只好暫且住在棧房內,說下等稍息一夜後,次日仍往他府上去。
寇立連連應承,忙抽身出來,跑回家去。
這廂甫歸房中,鹿瑛便不安地迎身來問:「良恭呢?」
寇立早是口干舌燥,自走到罩屏內倒茶吃,「我把他先穩在了街上一家客棧裡頭。他是來找大姐姐的,虧得我在街上撞見了他,反問他怎麼沒跟著大姐姐,倒把他問得個暈頭轉向,一時糊弄了過去。」
鹿瑛跟著進來,圍著他打轉,「你方才打發小廝來告訴,嚇得我趕忙去和太太商議。已吩咐了闔家上下,不許告訴大姐姐,倘或有人來問,也不許說走了嘴大姐姐是在咱們家。」
寇立轉過來點頭,「就得這麼說。不過我看良恭那小子不是輕易好矇騙的,咱們還得另編圓了話應付他。」
鹿瑛見他一額汗,摸出帕子替他揩了幾下,「就怕他不信。我看,你還是趕著先去告訴歷二爺一聲,他手眼通天,叫他想個法子把良恭打發走。」
「這倒是,我這會就去。」
言訖,寇立稍喘了口氣,仍舊出門往傳星那頭去。鹿瑛獨在屋裡焦心,就怕忽然間落得個雞飛蛋打。本來為做成了這門親事,近日寇老爺高興,狠誇了寇立幾句,聽那意思,仿佛是要叫他往織造坊里去管些事。
第94章 碾玉成塵 (十二)
不覺臨近晚飯時候, 炎天暑熱,玉蟬聒耳,院中的粗希墁地轉曬得滾燙,妙真走到這裡來, 身上已出了些粘膩的汗。甫入房中便嗅到一股隱隱藥的苦香, 給濃郁的沉香力壓著。
從罩屏鏤空的不規則的孔里望進去,鹿瑛就坐在榻上出神, 炕桌上照例放著只三足玉爐, 蓋上的幾個細孔被熏得發了黃, 仍然冒著裊裊的香菸。鹿瑛吃藥吃習慣了, 自己不覺得, 可人家一挨近就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的藥味, 少不得多嘴要問:「唷, 你病了?怎麼吃藥啊?」
其實明知道她是因為久不生育的才吃藥,偏要問出來,喜歡看她臉上細微的尷尬和難堪。
妙真在罩屏外看她發呆,自己也看得發了呆, 有一段倏遠倏近的距離。隔一會才拿著幾塊料子的碎片踅入罩屏。
鹿瑛目光一跳, 忙起身,「姐,怎麼過來了?」
妙真拂裙坐下,把幾塊帕子大小的緞子放在炕桌上,「你前日不是拿了布樣子叫我選麼?我選了這四樣。」
「叫花信拿來給我就是了, 這樣大熱的天, 你做什麼還要親自跑一趟?」
「我也是出來走走。」
鹿瑛笑著看那四片綢緞樣子, 「我心裡也覺得這四樣好看,往後做四季衣裳都做得。一會我拿去給太太, 太太說下的,姐選中的料子,每樣要織造坊里拿出十五匹來一起帶去,用擔子挑著,又好看又風光。」
妙真抿唇笑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也把眼角掃在那繚亂的妝花錦上。
蟬還是叫,撕心裂肺的,從窗紗里拼死擠進來,闐滿這一段短暫的沉默。鹿瑛驀地有些心慌,是因為良恭今日找來了?不全然是,他只不過是把她心裡的慌張往上堆了堆。實際上她面對妙真時的心慌不定,早從幾年前就開始了。她和其他人一樣,也打著妙真的主意,可不一樣的地方是她和妙真是親姊妹,這一層關係,使她心裡並沒有他們那樣一份坦然。
她盼著妙真趕緊走,既說完了事情,為什麼還在對過坐著不走?她只好乾巴巴地微笑,「姐要出閣了,為什麼不大高興的樣子?」
問完這話她就後悔了,簡直明知故問。
幸虧妙真是答非所問,「嫁人也沒什麼好,從前娘總說『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好像人活來活去,都是一個結果。這一樣的結果裡頭,因由又個個都不一樣。不過結果也一樣得各有不同,去年我在崑山看見白池,你不曉得,她從前那樣瘦,吃什麼山珍海味都吃不肥的人,居然胖了一大圈,要是站到你跟前來,你一定認不出她。」
鹿瑛情願以為她是閒談,但一脈同根的姊妹,怎麼會沒有感覺?她知道她這些閒話底下,一定是藏著根刺。
妙真把下巴低一下,又仿佛有些抬不起似的,無力地歪著抬起來睇住鹿瑛,「我也快要認不得你了。」隔一會,她自己苦笑了一下,「等我嫁了人,過不久大概你也要認不得我了。趁此刻,我們姊妹都還有幾分從前的模樣,多看一眼彼此。」
鹿瑛的笑凍在嘴唇上,說不出話來。她曉得她這個姐姐並不那麼蠢,只是人們喜歡把善良理解成一種愚蠢,因為可以顯示自己的刻毒是一種精明。
過一會,妙真走了出去,走到空曠的場院中,太陽還是猛烈,刺得人皮膚點點的疼痛。橘色的蜻蜓成群地低飛著,地上落滿跳動的影,一點一點的,天上地下統統結成一張倉惶的網。然而她此刻站在網中,心情格外的平靜。過去那些年的流離顛簸,仿佛一場逃亡。她逃不動了,準備掉回身,面對窮追猛打的生活,隨便它要把她變作什麼模樣。
「姐!」
鹿瑛倏地追了出來,手把門框攥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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