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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吃罷晚飯,寇立歪歪斜斜坐在榻上剔牙,牙籤彈得老遠,長「嘶」了聲,「這哪裡夠啊,五千多兩的虧空,你只弄兩千來,不上不下的,倒不好叫我編謊了。要不,你再去求求岳父?」
鹿瑛端茶過來,拂裙坐下,把身子扭到一邊,「我哪裡還有臉對爹說?今日我娘就說過起,今時不同往日,我家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從前的府台馮大人被調回京去了,新派了個什麼李大人到嘉興來。那李大人又是邱家的親戚,爹下了兩回拜帖,他都推忙不見,我看我們家與蘇州織造局的生意已是岌岌可危,我爹愁得身形又腫了些。我這會去對他說,他老人家大約是不會罵我,只怕要把你叫去罵一頓,你難道不怕?」
聽見要教訓他,寇立把脖子一縮,這主意就作罷了。
他歪在榻上左思右想一陣,欠身到炕桌上來,把那盞銀釭挪到一旁,「要不,對大姐姐說?大姐姐得岳父岳母這麼多年寵愛,總有些體己錢,叫她湊三千兩給咱們,想必在她不是什麼難事。」
鹿瑛道:「虧你想得出來,我姐姐還未出閣,一個閨閣小姐,就那些體己錢,你還要誆騙她的,你真是有臉皮。」
話雖如此,可寇立聽她語氣不重,臉上笑著,大有轉圜之地。便腆著一張雋逸笑臉,坐到她身旁來將她摟住,「大姐姐花得了什麼錢?大事上有岳父岳母替她打算,她的錢無非是吃吃喝喝打首飾裁衣裳,再不然,就是賞人。」
說到賞人,又例舉出來,「我可是聽見的,晨起良恭家去,她叫他給他摘新鮮葡萄吃,隨手就賞了五兩銀子。她屋裡那白池,吃穿用度,都趕上你這個正經的尤家小姐了。下人們私底下都叫她什麼?尤家三小姐!還有那林媽媽,成日請大夫吃藥,又花多少錢?你再看看跟你的人,可有她那些下人體面?大姐姐比我還手散呢,她那些體己錢,遲早都叫這些人散得精光,你是她的親妹妹,難道她只想著那些人,不想著你?」
一席話說得鹿瑛啞口無言,低著頭靜靜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寇立也靜靜地等她答覆,那雙眼鉤子似的閃著鋥鋥的銀光,把人肚腸里藏的些不便說的怨言都挽住,一點點向外掏。
終於掏扯出一截,鹿瑛抬眼嗔笑,手指頭戳他太陽穴一下,「罷了,實在是為你,不然我是不能向姐姐開這個口的。」
兩個人商榷下來,要趁著過幾日陪胡夫人去風雨橋趙家做客的功夫對妙真說。
果真到了這日,鹿瑛特地陪妙真共乘一輿,姊妹倆說些家常。妙真坐不住,總撩著帘子看街上,一面嘻嘻笑笑地與鹿瑛說話。
鹿瑛坐到她這頭來,「姐,不要總撩起帘子,仔細叫歹人看見起歹心,你忘了從前那邱家例子?他們家從祖上就跟咱們家過不去,先頭是為生意,後來還不是因為他們家的三爺在街上偶然撞見你一回,來說你,爹不答應,愈發添了新仇。」
妙真噘了下嘴,面上似有不喜歡,心裡倒是滿足的。那年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滿亭皆知尤家回絕了邱家的求親。那邱三爺也是個名滿嘉興的風流人物,遭了妙真的厭嫌,在他不是體面的事,可在她,卻是件很風光的事。
她雲淡風輕地搖著扇,「多少年的舊曆了你還記著。況且如今我有良恭跟著,不會出事的。他機靈。」
提起良恭,果然就在鬧哄哄的街上看見個形似良恭的背影。
定睛望去,見此人衣衫襤褸,走路一瘸一拐,又不像。良恭雖穿戴窮相,行動間卻是一股翛然飄逸的風采。更兼前頭還離得遠,也瞧不真到底是不是。
太陽光在人群里折閃幾番,可不正是照見良恭的臉?那臉上青紫斑斕的,儼然是挨了一頓好打。
原是因上回在嘉善周家之事,良恭擔心於三一回不成,再有二回,便于歸家次日並嚴癩頭去警醒了於三一番。
那日進門見於三在屋內吃飯,於三此人原是京中人氏,早年流落此地,也不過是個地痞無賴之流。他身如瘦猴,膽小如鼠,因此一應出頭的事他皆不敢幹,只在中間牽線抽頭。
看到良恭,他心道不好,忙擱下碗笑臉迎上去,「唷,您二位怎麼想著到我這裡來了?吃過飯沒有?將就吃些?」
嚴癩頭也不與他多話,一徑揪住他的襟口將他擰起來。這於三皮包骨的胳膊腿在空中一陣亂掙,「怎的?有什麼話好說呀,這是為什麼反目成仇起來?」
話音剛落,人也被嚴癩頭一把將扔在地上,「為什麼你自己不清楚?」
於三料想是尤家大小姐的事,反手撐在地上,仰著臉嬉皮笑臉地打諢,「讓我猜猜?想必是為了上回那二兩銀子沒算清?」
嚴癩頭走上前去,照著他的臉重揮一拳,「你他娘的,少跟我們這裡拉擋簾!你要是心裡沒數,老子拿拳頭點點你。」
說著又要打的架勢,那於三忙抬胳膊擋住,「有數有數!大約……是為尤大小姐的事?」
見嚴癩頭收起拳頭,他忙笑嘻嘻放下胳膊,「您二位是敞亮的人,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上回在嘉善,確鑿是我找人弄了尤大小姐的馬。可你們也講講道理啊,這差事你們不做了,沒道理不許我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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