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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過半,下晌聽見花信回來。妙真忙走到窗外去看,見花信從對面廊往東面走了過來。遠遠瞧去,她半邊臉上出了層密密的汗珠,粘在細細的絨毛上,半邊嘴角若有似無地向上翹著,仿佛自唇角上開出來一朵笑花,帶著毒似的一種暗紅的顏色。
花信一面走一面想著方才在公堂上的事。衙門傳她去問話,她怕到了公堂上說得不好,去時還有些發慌。不想到了那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氣,竟然對答如流,一口咬定自良恭到了湖州來,她從沒見過他,更沒有和他暗中傳遞什麼消息。
或許是因為看見良恭陰冷的目光,逼出她的氣魄。這個時候不把事情做到底,反倒行不通。良恭不是軟弱的性格,行事乖張,遠不如妙真好糊弄。他甚至問過她嚴癩頭的死,儼然是有些疑心。虧得寇家與孔大人早就說好定下他的罪,便按律打他一百板子。那板子是叫人死還是叫人活,說是說看各人的命,其實還不是衙門說了算。
她這會才落下心,再不怕無端風波。甫入屋裡,迎頭就撞見妙真。她閃過一絲慌亂,忙笑著朝碧紗櫥內望望,「姑娘幾時起來的?」
妙真盯著她臉上看了片刻,笑著掉身往裡走,「早就醒了,起來不見你,聽說你是給鹿瑛叫了去,她叫你去做什麼?」
花信往桌上倒了茶,跟著端進碧紗櫥內,放在炕桌上,「噢,銀鋪子裡送了只才打好的銀鐲子過來,二姑娘叫我去替姑娘瞧瞧好不好。」
「是麼?」妙真輕輕吐了句,端起茶呷一口後,便歪著一雙水晶似的眼睛微笑著看她,「你為我的事,真是操了不少心。」
她笑得冰清似的,自有股輕盈的冷意。花信原要坐下,一時覺出些不對來,就沒坐,背身走去側面桌上拿紈扇,「姑娘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
她越是閃躲,妙真益發篤信胸中猜想,一眼不落地盯著她看。好像這一刻,忽然有些不認得她。
「你過來坐下。」
花信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笑著,又沒有藉口躲開,只得硬著頭皮坐到榻那端,心裡倏地有些毛毛的。她偷眼向旁邊斜,看見妙真就面對著她,一雙眼睛恨不能貼到她臉上來。
她很不自在,睞著眼笑了下,「姑娘這是怎麼了,只顧著看我。」
「是啊,想多看看你。」妙真立時接過話去,「前日我到鹿瑛屋裡,還對她說,要趁著沒沒出閣,要好好看看她,免得過幾年我和她再見,誰也認不出誰。現在我也要多看看你,免得馬上也要不認得了。」
花信向碧紗櫥上側了側身,「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話來了?」
「好端端的……」妙真低頭喃喃了兩句,漸漸收了笑臉抬起來,「我問你,今日到底是鹿瑛叫你去的,還是別的什麼人叫你去?」
她口氣忽然轉得又冷又硬,花信嚇一跳,轉過臉來又是一驚。妙真換了表情,從未見過她如此神色,兩隻眼睛銀針似的往人身上扎,臉上一下褪了顏色,白得凜凜的。
花信待要開口,不想妙真又化為一笑,「你就沒聽見什麼熱鬧麼?我坐在家倒是聽見了些,說是大嫂子和人在棧房裡私通,給淵哥哥帶著衙門的人拿了個正著。你猜猜看,那奸.夫是誰?」
聽這意思她是知道了,也不知哪裡吹來的風聲。此刻躲也難躲過,花信空自磨動了兩下唇,須臾急急地放下扇子,揪著眉頭道:「這事情才剛進門就該告訴姑娘的,可我怕姑娘擔心,就沒敢說。良恭到湖州來了,還找到了寇家來,寇家上下都將咱們瞞著。本來我也是不知道,誰知正午姑娘午睡的時候,衙門來了人,說有個案子要叫我去問幾句話。我心裡還奇怪,好好的,怎麼有官司扯到我身上來?等到了衙門才知道,原來是為杜鵑大奶奶在外和男人私通的事,那個男人,就是良恭。縣太爺問話,良恭說是姑娘從前的下人,所以才叫了我核對,我……」
還未說完,就聽見「咣當」一聲,妙真把茶盅摔了個粉碎,「你還要來騙我!」
花信嚇得向後一仰,說不出話來。妙真拔座起來,咬牙死盯著她,「你到底騙了我多少事情?」
「我沒……」
「到這時候,你還不承認?」妙真臉色慘白,又笑了,「我就這麼蠢,由得你騙?良恭到底是怎麼和杜鵑瓜葛上的?我想你一定要說是寇家的人栽贓陷害,他們陷害,難道你就沒在裡頭出一份力?」
花信篩糠似的抖了一會,慢慢鎮定下來,只好把事情由頭到尾告訴她聽。說到最尾,仍然把責任全推給寇家,「是大爺逼著我做的,我原不敢答應,可他說,他有的是法子對付良恭,通姦還罪不至死,要是我不照做,他們就要給他扣個能判死的罪名。」
反正一切都是寇家不好,妙真本來也清楚寇家的不好,她和他們已在情感上做了斷絕。但她不能和妙真斷絕,她的終身都是依靠著妙真的。
她不得不怕,唯恐妙真一怒之下拋下了她,嚇得淚流滿面,跪去了妙真裙下,「我猶豫過要不要告訴你的,可後來想想,就是告訴了姑娘又有什麼法子?姑娘早是人家砧板上的魚了,還不是由得人擺布。就是知道了,也是跟著白擔心。姑娘這一向吃不好睡不好,我難道還忍心?姑娘放心,今日寇大爺叫我到衙門去回話,答應了我的,只不過打良恭幾個板子,仍舊放他回嘉興去。整治良恭還是其次,他要整治的是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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