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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他自己也感到好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尤老爺。這是他老人家的口頭禪。
妙真卻一反常態,低落地走到對面牆根底下的長條凳上坐住,心里遲遲有些回不過味來。
她想鹿瑛永遠都不會對她有異心,她以為愛她的人會永遠愛她,也應當永遠愛她。從沒想過有人會愛她到半截就不愛了,把她懸在空中,不知何處落腳。
思及此,她把胳膊肘撐在腿上,彎下腰去,雙手捧著一張懵懂哀傷的臉。
良恭心里嚇一跳,想了一圈也想不出誰能惹出她這份哀傷,以為是和白池為安閬的事鬧將起來。就問:「白池的病好了沒有?」
妙真仍不吱聲,他走去倒了碗茶遞下去給她,她才把腦袋一偏,「我才不使這個。」
聲音明顯帶著些哭腔,然而他外頭看,她又沒有在哭。
良恭只得蹲在她面前,轉著陶碗給她看,「乾淨得很,吃了這碗裝的茶也不能夠毒死你。」
妙真把臉轉過來瞪他,眼睛睜得太大,架不住就有一滴淚滾落出來。她憋不住問:「你說,我妹子待我親不親?」
良恭蹲得腿麻,端著碗起來坐在長條凳上,「你妹子和你親不親你來問我?我是個外人,怎麼說得清。為什麼忽然問這個?」
她便將方才在廊下聽見的話說給他聽,越說越有些失意消沉,「我知道她說得有道理,可這些話會從她嘴裡說出來,我想都沒想過。我以為除了爹娘,就我們兩個最親。」
良恭含糊其辭,「本來除了老爺太太,就是你們最親,親姊妹嘛。」
妙真沉默片刻,又問:「你說,她對白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良恭不好說,只是低著下巴笑,「女人的事我可說不清,女人的腸子太彎,沒有一條我猜得准。」
妙真只好自己思索,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我知道爹娘偏心,可她從小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我以為她是從不會與我計較這些的。連她自己小時候也總是讓著我。」
良恭仍不好插嘴,只聽她說。
她喋喋不休地把姊妹間小時候的事都說了一遍。說到最尾,自己也發現很不公道,只好失落地笑了,「換作我是她,大概也得存著怨言。」
「那你當如何?」
她把自己擱在那處境上,說不出話來,把頭垂下,雙手又來捧著臉,好像在兜她一滴一滴往下落的眼淚。
門外蟬聲亂作,轟轟的鬧得人也混亂。一束光在門上的欞格里閃動著,光陰一閃一閃地流走。妙真總算從從小到大的瑣碎中理明白了鹿瑛那分怨是情理之中。但即使明白了這道理,感情上也一時不能接受。
良恭此刻在身畔看她哭紅的鼻尖,覺得她這會的眼淚才算是有了分量。從前掉的那些淚,不過是毛丫頭的無理取鬧。他又想到安閬的話,依他所見,她不是空,只是裡頭的魂魄太純粹,才顯得單薄。
終有一天,她會明白的,世上絕大多數的關係不過是鏡花水月,經不住一點磕碰。他胸膛里被誰揪了一把,已經開始為她不忍心。
這才起了個頭,妙真就感到些不能承受之重。她放下手來,把自己雙臂抱住,半身伏在腿上,歪著淚汪汪的眼看他,「你說,鹿瑛是不是再不和我好了?」
良恭拿舌頭把腮頂一頂,笑著瞥她一眼,「你老叫我說,我說了就能作數?」
他把茶碗遞來,「哭也哭累了,吃口茶先。」
「你先回我的話。」她搖搖頭,她鼻子還在發酸,心里也茫然,不知該去問誰,只好來問他,想從別人口裡聽到個答案。
眼淚隨著腦袋一擺,落了一滴在他手背上。被火燎一下似的,頃刻幻滅了他發家致富的另一條道路。
他說給自己聽,寇立那個人靠不住,不過嘴上說得好聽。與他合夥做生意?恐怕會虧得線頭都沒一根。
找到理由,就給她提醒,「好不好的先放在一邊,你該堤防著點人是真。你以為你自幼錦衣玉食的就見識很多?你所見的,不過是一隅之地。」
妙真直起腰來,「要我提防什麼?」
「比方,比方你長得好,男人都想打你的主意。」
妙真有點得意地抬著眼,「這個用不著你來說,我自己知道。」
他忽然從鼻子裡笑出幾口氣,進而給她提醒,「再比方,你有份豐厚的嫁妝,你家有錢,人家想你的錢。」
好在她還沒蠢到無藥可醫,眼睛一轉,神色變得懷疑,「是誰對你說了什麼?」
良恭便將寇立想替她「留後路」的話說給她聽,說完謹慎道:「他說是為你打算,可講老實話,我在這世上還沒見過如此體貼別人的人。你方才講二姑娘尋你是有事情對你說,恐怕就是這樁事。」
妙真眼珠子朝兩邊轉一轉,「可那兩處莊地已經置換到常州去了,就是我想給也麻煩。」
良恭提著眼梢,「你還真想給人啊?」
「我就是隨口一說。」妙真此刻也覺得自己有些傻,人家在想方設法算計她,她還替人想在前頭。
她不願叫他覺得她傻,遮遮掩掩地糊弄,「我哪能做得來這個主?就是我願意,也得問過老爺太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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