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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插了話進去,「他前頭那媳婦,都說是給他打死的!他那個人好吃酒,吃完酒就要打女人,我真嫁給了他,這輩子就完了!」
說話「唰」地起身跪到繡架前頭,嚇了妙真一跳。這近三十年的光景,他們主僕間從沒有過這樣大的禮。妙真一向也不愛受人家的跪拜,從前就是逢年過節也從不叫底下人給她磕頭。
妙真收起慌亂笑了笑,「怎麼說得這樣嚇人?你在哪裡聽見的這些閒話?」
「我闔家上下打聽,都是這樣說。姑娘,我不要嫁給他,求你和二奶奶說一聲,帶我上京去吧,我仍跟著服侍你,情願一輩子不嫁人!」花信一面說,一面「砰砰」給妙真磕了幾個頭。
妙真正不知如何應對,韻綺便走到繡架旁來說:「你真是傻,那些人的話哪裡能信得?平日咱們屋裡和他們鬧得不可開交,他們對咱們能有句實話?」
妙真心竅稍轉過來,倒肯答應著,「我可以試試和二奶奶說一說,可是一則,二奶奶未必肯聽我的,你也知道,她面上端得賢惠,其實打心底里恨我呢。二則,你看她近來對咱們擺出的那股威嚴,我沒少吃她的虧,你也受過她幾回罰,還不曉得她的厲害麼?你真要跟著到了京里去,那是她的地頭,我尚且自身難保,又如何保全得了你呢?依我看,不如就在這裡嫁人的好。」
花信跪在地上,淚涔涔的眼睛漸漸凝起一點光,全匯攏在妙真臉上去。這席話倒是點醒她了,自從到了這裡來,凡是和那兩房走動的事情妙真都是一味交給她去做。常說韻綺不頂事,在二奶奶那頭怕得慣了,說話拿不出腔調來,不如她張弛有度。她先時也樂於去長這些臉面,如今倏地領悟過來,這是妙真推了她出去做擋箭牌。
她忽然覺得身上寒噤噤的,想起前頭妙真給寇立送去了一房小妾,說是為寇夫人分憂,為親妹子解難。然而到底是為什麼,恐怕只有妙真心裡最清楚。
她覺得害怕,妙真不是不記恨她,只不過是秋後才算帳。她軟坐在地上,又沒有話說,哭聲也不是那麼大了,轉得淒婉。
妙真把線從繡架底下拉起來,手抬得高高的,線長得像能絞死人,在線旁笑睇她一眼,「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啊?到了京去,滿府里的人咱們一個也不認得,人家是整兒八經的婆媳也好,主僕也好,和咱們算什麼?咱們就是寄人籬下,做小妾的,誰敢真當那是自己家?你和我在親戚家住過不少日子,難道忘了,連親戚也靠不住。我就是有心要為你打算,可我不過是個沒能耐的人,連我自己的事,也都是聽天由命。」
她一面說,一面把嘴角朝兩面不高不低地彎著,從前那爽朗清透的笑容已很久沒在她臉上浮現過了,皮囊底下仿佛住進了另一個冤魂,一雙不冷不熱的眼睛只管溫柔而尖利地望著花信。
第101章 缺了還滿 (〇四)
花信到底還是嫁了那戚大成, 不嫁也沒法子,她徹頭徹尾地明白了,妙真是絕不肯替她去向傳星說情。如沁又是歷家內院裡的當家人,誰肯駁她的話?何況如沁是安了心要糟踐她, 用一種溫和的方式。
她此刻覺得這世界根本就是把溫柔的剃刀, 一片一片地,在一種輕微的鈍痛中悄然把人削得變了形。好在這個戚大成也是個管事的, 在廚房裡做了這幾年的採辦, 也掙下了些副家業, 好歹是不窮的。她萬般無奈之下, 只好去賭一賭。
那日她藉故到廚房裡去看那戚大成, 剛巧碰上他在院內指揮著人卸菜, 趾高氣揚地從人家擔子裡拾起一棵菜挑剔著, 「你看看,你這幾日送的這芥菜都有些發黃,想是敷衍我啊?」
那挑菜的老頭子忙放下挑子,由懷裡摸出把錢來塞他手裡, 「誰敢敷衍戚大爺?敢是小的不想活了不成?」
他掂著錢, 笑呵呵揣進懷裡,把手朝旁邊揮一揮,示意人往屋裡擔進去。花信在院門外頭看了一陣,略微放下心。好歹他是會賺錢的,這是千萬不好里唯一的好處。不過當戚大成也朝她望過來, 用一雙垂涎三尺的眼睛, 又令她渾身一凜, 周身血液都凍住了似的。
好在她厭嫌旁人的情緒是長日持久的,自小就厭嫌白池, 厭嫌她舅舅,後來又厭嫌嚴癩頭,再後來又厭嫌上了良恭……她對生活整個都感到厭嫌,所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份尋常登對的婚姻上。而今真有了這麼一段匹配的婚姻,也還是覺得討厭。她原以為自己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連做夢也做得極普通。現在才有些了解了自己,根本她是不敢奢想,但對力所能及的一切,又都不滿足。
妙真趕在啟程上京前打發她出閣,也拿出五十兩銀子替她預備了份嫁妝。送她出閣那日,戚大成到這屋裡來迎新娘子,把妙真當做娘家人,特地拜了拜她。
她也趁此幾會細瞅了那戚大成的相貌,先前寥寥幾分的印象已不大清楚了,如今一看,真是嚇一跳。那一口黃牙已有發黑的趨勢,蠟黃的臉上泛著亮鋥鋥的油光。妙真不由得想到嚴癩頭,那日同良恭道別,聽他說嚴癩頭已在崑山摔死了,為了攔阻花信私自帶她到湖州來,在路上與花信拉扯時發生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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