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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照常是他與姑媽二人, 越近冬天, 越顯得冷清, 迫切地需要添進來人口。下晌他姑媽在廚房裡燒飯, 趁他在灶下燒火,過問起莊園的事,很不放心,「你從沒做過這生意, 一做就做得這樣大, 要是折了本錢,將來那妙真回來了,豈不怪你?」
良恭坐在墩子上,背欹著牆,甩著截草棍子笑, 「生意還沒做起來呢, 您就先怕折本, 都如此,誰還做生意?」
「要緊不是咱們自家的錢, 要是自家的錢,就是虧了也虧得心安。」
「日後妙真回來,您可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她最怕人家和她算帳。」
良姑媽笑著嘆氣,「這姑娘心腸是真好,就是命不大好。」說著朝對過看他一眼,「你也命不好,弄個媳婦在眼前,偏又給人家搶了去。我就是替你懸心,她一個婦人家,要從那樣有權勢的人家脫身,哪裡容易呀?」
良恭手上晃著晃著,把草棍子丟進灶洞裡,「您可別小瞧了她,她心裡明白著呢,就是從前犯不著她自己打算,所以才凡事不掛心。」
他姑媽其實心裡還另有一層擔憂,一個女人過慣了那樣闊氣的日子,誰還肯再跟他到這窮窩裡來吃苦?越是吃過苦的人越不願吃苦。不過沒敢說,好容易見他自從湖州回來,人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有了難得的一股拼勁,這時候哪還敢和他說泄氣的話?
良恭有時候閒下來也有這擔憂,就怕妙真和傳星當真做起一對恩愛夫妻來。真想到這裡,又要痛斥自己一番,為妙真辯護幾句。然而還是管不住地要去亂想。
如此矛盾著,這天夜裡,就忽然聽見有人鼻管子裡哼了聲,「哼,你又是這樣子。」是一種帶著撒嬌意味的生氣,輕盈的。
良恭睜開眼,看見有個人影坐在他床上,在帳子外頭。他床上掛的帳子是白色的粗紗,月光把那弱條條的幽藍的背影嵌在紗帳上,儘管看不清是誰,但那婀.娜的輪廓卻是分外熟悉的。
他坐起來撩開帳子,妙真扭過頭一瞟眼,又掉過頭去生氣。良恭恍恍惚惚曉得是個夢,也遏制不住高興,向她坐過去一點,兩手把她的肩扳轉過來,「你怎麼來了?」
妙真穿著件家常舊的醬紫色的衣裳,孔雀藍的裙子,低頭片刻,又把眼波婉媚地抬起來嗔怪他,「我再不來,你還不知道怎麼亂猜我呢。」
良恭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手還搭在她肩頭,感到她涼涼的羅衣料子,便順著胳膊往下.摸,握住她的手,「你從哪裡來?身上涼得很,快進被子裡焐焐。」
「我是從月亮上下來的。」妙真扭頭把窗外那輪明月笑著瞥一眼。
她一扭過去,就看見月魄色的纖長的脖子,細嫩的皮膚裹著經脈,顯得格外脆弱。衣裳的襟口也扭開來一些,隱隱約約看見一片起伏,又自有一份柔和飽.滿的力量。窗外萬籟俱寂中仿佛有細微的吟蛩,良恭驀地覺得就蟄伏在他腹.中蠢.動。他把她拽到鋪上來擁住,的確感到她的身上和月光一樣柔軟幽涼的溫度。
他一手扯著被子的一角,抬起胳膊將被子一併罩在她肩上,問她在湖州過得好不好。妙真先說了句:「還算過得去。」,慢慢又哭起來,怕他發覺似的低著腦袋,鼻翼卻輕輕地抽搭著,身上也隨著這動作一顛一顛的。
良恭忙把她的下巴抬起來,借著月光看見她一臉淚水,便懊悔不迭,「當初我就不該聽你的。」
妙真忙把眼淚拿袖子搵了道:「我又沒說有哪裡不好。」
黯黯的月光里,都聽見彼此一聲嘆息。良恭拉著她一塊躺到枕上,一條胳膊枕在腦後,只顧盯著帳頂發了一晌呆,不知還有什麼話可拿來安慰彼此。隔了會,感到妙真一蹭一蹭地把腦袋枕到他胸.膛上來了,很是依戀的態度。
良恭不由得笑了,抓起她一隻手緊握住,「我這屋子可比不上你從前住的屋子大,床鋪也比不上你往常睡的床鋪軟和。」
妙真不搭腔,臉在他胸.膛上貼得更緊了些。良恭把另一隻手從腦後取出來,斜著伸出去,指給她看,「你瞧那帳子上還有個洞呢。你嫌不嫌?」
妙真仰起臉來,在他脖子便噴著氣道,「你又說這種話!」
良恭呵呵笑了兩聲,垂下手來,把胳膊墊去她脖子後頭,「我不說了。往後再說這種話,就打自己的嘴巴。」
她嗔怪他一眼,「我從沒看不起你窮,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說得良恭心裡暖融融的熱起來,「我知道。但因為你看得起我,往後我也不會再看低了自己。」
不時又有幾滴淚落在他心口上來,在夢裡觸覺是模糊的,但他知道那淚一定是熱的。
等醒過來見窗戶上天色大亮,才知道真是做了個夢,然而夢中何其真實,妙真仿佛就睡在他被子裡,還有一片潮乎乎的熱溫。很快又被風吹涼了。
十月中便冷起來,韻綺說京里的冬天更是冷得不行,妙真只是聽見便不禁抱著胳膊打了個抖。定下十一月動身回京,傳星日日在外應酬請客送席的官紳名流,家裡頭也都在忙著買東西帶上京去。如沁是給京中的親戚朋友帶些本地特產禮物,文溪則是怕到了京城有哪裡用不慣,能買的都要買了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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