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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恭笑著搖搖手,沒說什麼,眼也沒看她。坐了會,黃夫人就打發人來請他往外頭去了。他走時丟下個眼色,妙真領會,追到洞門底下問他:「什麼事?」
他瞅她一眼,又往旁邊瞅去,「你是不是聽見要生孩兒,故意把你妹子叫來屋裡睡的?」
妙真翻著眼皮,「你想到哪裡去了?你以為我愛叫她一個屋裡住著啊?不見得我和她有那樣親熱。是他們家太太的意思,她才剛當著大家發了通脾氣,他們太太又不好當面苛責她,就想叫我私底下勸勸她。我們是客,我還能不答應?」
「噢。」良恭聽後點點頭,又掐她的臉,「孩兒這事你可躲不掉。」
「誰躲了?!」妙真打下他的手,走回去幾步,又踢踢踏踏追出來,悄麼說:「咱們不會生出個黃四爺那樣的孩子吧?我可見不得他那條大鼻涕蟲!」
良恭忽然笑起來,「聽這意思,你是肯了?」
妙真臉上一紅,「什麼肯不肯的,我從沒說過我不肯,我不過是擔心……」
「總不能因為擔心要死,就不活著了吧?」
妙真就笑,難分難捨的把手塞進他手裡,「你別處住,可得想著我啊。睡前起來都得想一遍!」
「一遍哪夠,怎麼著也得想個百八十遍。進去吧,日頭大。我往外頭逛去,給你買好東西帶回去。」
「看見好緞子給姑媽買些捎回去裁衣裳。我還要幾把蘇繡的扇子,蘇繡的鞋……」說著,口頭開下個禮單,叫他置辦齊全。
一時回去屋裡,雀香笑著眼問:「你們說什麼啊嘰嘰咕咕好半天。」
妙真笑而不答,雀香便自己猜想。夫妻間到底有什麼秘話她也不得知道,因為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良恭總不會像小孩子似的吵鬧那些零碎的小玩意,他是個體面丈夫,丈夫對妻室能有什麼交代?
夜裡她睡在他們夫妻睡過的床上,想著良恭是睡在裡頭還是外頭。不知道,她索性躺在中間,拉著被子細細嗅,從香味的濃淡上來分辨。有股草木清香那邊是良恭在睡,他的枕頭撤去了,她拽著腦袋下的枕頭挪過去一點,被那淡淡的清香包裹著,覺得是睡進他的懷抱里。一個正常成年男人的懷抱。她這輩子都與這樣的懷抱無緣了,只能靠一絲絲氣味的線索去猜想,去體會。
這想像非但縹緲,也短暫,她知道過兩三天,她又得睡回自己那張冷硬的床上去,睡進一口既鬱塞又空虛的棺材裡。旁邊還有她的陪葬品,一個粗糙龐的人形玩具,她也是他的玩具。
忽然妙真在羅漢床上問:「你在那裡吱吱嘎嘎地滾什麼?」
雀香立時不敢動,好像偷她的東西給她抓住,滿心難堪,也忍不住想更深去試探。在黑漆漆的夜裡,羞恥自尊都讓一點,膽子進一點,「大姐姐你也沒睡著?是邊上沒人睡不慣麼?」
妙真覺得好笑,「你也沒睡著,難道也是因為邊上沒人?」
雀香不答應,妙真覺得是戳到了她的傷口,又懊悔,翻個身笑說:「以前做姑娘時我都只慣一個人睡,成婚了,邊上有人睡幾年,又有點不慣一個人睡了,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難道良恭這幾年一夜沒在別處睡過?」
妙真倒還認真想了想,「還真沒有,就是有時候吵架,他在腳踏板上睡。」半夜趁她睡著了,又抱著枕頭爬上床。她笑,「你沒去過我們鳳凰里那房子,攏共就兩間睡房,一間他姑媽住著,再一間就是我們住,吵架了也沒個去處,總是在那屋裡打轉,眼對眼臉對臉的,所以吵架也不過個把時辰就好了。那屋子先還漏風,角落裡有兩片瓦裂了,雨大的時候還漏雨。我們成親前頭,他找了泥瓦匠把屋子重新弄了一遍,倒還安安生生在那裡住了幾年。」
「你們也吵架?」
「吵,怎麼不吵?」妙真想起來,多半是自己不對,但當著他是不肯承認的,只能和別人說說,「我這小姐脾氣,茶冷了要吵,燙了要吵,偏在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上不肯體諒人。都是爹娘乳母早年把我慣壞了。」
自己檢算前非,忽然心裡一軟,決定明天往那屋裡去陪良恭吃早飯。
將睡的時候,迷迷糊糊聽見帳子裡有一聲輕嘆,似乎把帳子吹得膨膨的,架子床鼓成一個空虛的世界。而隔絕開來的外頭的長夜,在妙真看來,雖然同樣是空茫茫的沒有邊際,卻充滿著熱情和喜悅。
次日起來,妙真匆匆梳洗就往良恭那屋裡去。碰上七山從黃家廚房裡提了飯來,正在八仙桌上擺。良恭隨口一問:「你在裡頭吃過早飯沒有?」
「沒吃呢,就是趕著出來和你一起吃。」
良恭看她一眼,不由得笑了,「你不陪著雀香吃?」
妙真大剌剌地走來桌上坐下,只有一碗稀飯,七山往往廚房裡去取,這一碗先就給她不客氣地端起來,「趁她梳洗的時候我溜來的。」
「為什麼要溜?」
「放她一個人吃早飯,總是不好意思。」
根本她覺得她的快樂對雀香是一種刺激,她恨不能立刻從別人的不幸中逃離,「你的畫開始畫了麼?趕緊畫完交了差,咱們好趕在中秋前頭回去。姑媽等我們回去過節呢。」
良恭點頭,「你不到外頭去逛逛?」
「有什麼好逛的?江南的景致都是一樣。」妙真咽下去飯食,輕輕笑了聲,「我怕再不走,雀香的怨氣都要流到我身上來了,我可不想給她也變成個怨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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