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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綸沉吟片刻,心煩意亂地將給白池的信交付給長壽,吩咐了幾句就趕他走。他自己欹在椅上忖度了半日這事。想著定要領著妙真回家去見過邱夫人,妙真最討長輩女人喜歡,他娘見了,或許就肯答應也未可知。
只是時下妙真一定不得空閒,還要料理林媽媽的事。這一會聽見良恭回來,領著那嚴癩頭往內院進來。邱綸在西屋聽見,便不往妙真屋裡去。想他們定是要商議林媽媽的事情,他又不在行,去了插不上話,倒顯得他不中用似的,要給妙真小瞧了。不如躲開,就倒在鋪上睡個午覺。
那邊廂,嚴癩頭並良恭進去,先給妙真打拱行禮,「大姑娘,我回來了,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只管使喚。」看見花信坐在榻上,又向她笑呵呵地拱了兩回手,「花信姑娘好,花信姑娘一向大安?」
花信橫了他一眼,不搭他的話。妙真就接過話去,「她身上傷著了,這一向要好好養傷,所以我才叫你回來幫著做些活計。都是些瑣碎差事,你男人家不要嫌煩才好。」
嚴癩頭忙認真端詳花信,「花信姑娘哪裡傷著了?」
「與你不相干,你只管做你的事。」花信冷淡地回了句。
一時尷尬起來,妙真忙向良恭說起晨起郎中說的話,說著說著又落下淚來。
良恭心裡本來不痛不癢的,看見她哭,也生出些哀愁情緒,「林媽媽那病本來就是拖,這幾年一年重似一年的,也是早有預料的事。你不要太過傷心,仔細又把你的病帶出來。」
這時節妙真最怕給大家平添麻煩,一聽這話,忙抽噎兩下止住哭,把眼淚抹了,「我要和你們商議如何辦這後事,不知從哪裡起頭。」
良恭道:「這有什麼難辦的?萬事不提,先要置辦一副棺材,沖好了倒好,沖不好就是現成的。只是她老人家還有什麼親朋沒有?該要告訴他們知道。」
「她有位丈夫,早跑得沒了音信,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有些親戚,可自打她到了我們家,也都不大來往了。白池那裡,我寫了封信,托邱綸他們織造坊里常往蘇州的人去訪到那位鄔老爺,大約不是什麼難事。」
「那也省事,不必等這些人,事情真出來,就停靈七天,點穴下葬。我現往街上去看幾副板,再買些白絹靈幡來預備著。」說著立起身,招呼著嚴癩頭一道往街上去。
妙真怕她那些銀子不夠,忙走去奩內取出跟金簪子,「你把這個拿去典了,好置辦東西。」
良恭不去接,只看她一眼,「你別管了。」
言訖並嚴癩頭出去,妙真如何不想占他銀錢上的便宜,也終是占了。她手裡握著那根簪子,覺得很是虧心。
然而她拒絕不了他帶來一切便利,他就是這點好,似乎永遠在為她善後。她也是這點壞,這點壞,也只有他能理解。
沒捱過幾日,林媽媽就病故了。那日黃昏,妙真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看她那雙半睜的眼睛在屋裡慢慢地搜索著。
妙真曉得,她一定是在找白池,就笑著去握她的手,「媽媽放心,我一定去找白池。她要是過得好,我就到您老人家墳山去告訴一聲;倘或她過得不如意,我就把她領回來。」
縱然她胸口奔騰著一海的眼淚,此刻也不敢哭出來,怕林媽媽放心不下。
她感到手掌被握一點力量握住,也反緊緊地握住這隻遍布滄桑的手,很篤定地笑起來,「我曉得您老人家也放心不下我,這有什麼呢,我又不是孩子了。其實告訴您聽,我是一點不怕的,我膽子大著呢,從前都是裝出來哄你們的。你們都覺得一個小姐,就該嬌生慣養,不能吃一點苦頭。所以我才裝出個不能吃苦的樣子,好叫你們高興。我可能吃苦呢。」
林媽媽早沒了講話的力氣,空張著嘴巴,千言萬語不得出聲,就遙望著窗戶上的一片黃昏。那濃重的橘色糊滿紗窗,屋子裡也闐滿這恍恍惚惚夢一般的光彩。
這光叫妙真想起小時候的夏天,暴雨將至前,有雲蒙住了太陽,到處是昏昏的顏色,悶著一種煩躁的情緒。等到大雨落下來的時候,反而覺得好了。
她扭頭望著那天色,感到手裡的溫度一點一點冷下去,心裡的悲傷倒沒有大起大伏,很是平靜。這時候也沒能哭出來,等到迴轉看林媽媽闔上的眼睛,只有一片依依難捨。
她就在她身上伏了許久。
到二更天,給林媽媽換了衣裳,良恭與嚴癩頭進來抬人,封進棺槨內。又在四處張羅著掛白布,點白燭。這夜如晝,大家都沒能得歇。
倥傯七日,葬了林媽媽,又沒事可忙了,陡地平靜下來。這種平靜在妙真又是很茫然的,因為沒有目的,不知該往何處覓得方向,她真到了沒有長輩替她做主的時候。
她自己要打算,卻沒有頭緒,也沒有可商議的人。因為這條路全是她自己的,餘下的人,和她既無血緣上的牽絆,也早沒了契約上的結盟,他們隨時隨刻,有了別的去處說走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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