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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說著,自己又輕輕地嘆出來,似乎為誰惋惜,「噢,我倒忘了,好像是給他們家的一位老管家管住了。」
妙真還不知情,所以問她:「什麼老管家?他在常州不是只有一個年輕管事和幾個小廝跟著來的麼?就是丫頭,還是在這裡現買的幾個。」
「你還不知道啊?」雀香勾著點笑意,拉她的手腕叫她坐下,娓娓道給她聽,「聽說他在常州這一向做的事情給邱老爺曉得了,很是生氣,說他放著生意不好好做,淨在外頭胡混,就從蘇州遣了個老管家過來專門約束他。」
妙真面上只是淡淡的一片呆滯,「這很好嚜,他也該長進長進了。」
雀香分不清她這無精打采的樣子是本來就這樣,還是也有眼前這些話的原因。她唯恐怕沒有,又說:「大概是那老管家不許他到大姐姐這裡來,所以他今日才沒來的。聽說邱老爺特地囑咐,不叫他和大姐姐往來。」
這「特地」的囑咐,自然是因胡家夫婦「特地」的告訴。人家孔二叔來時還特地捎了邱老爺的書信來謝,所以雀香知道這些原委。
妙真心內原就是一片灰黯,所以這一點灰黯落進去,倒未驚起什麼漣漪,立馬就黯成一片了。
但她看得出來,雀香那雙紅彤彤的眼睛,期待著從她臉上看見傷心。她此刻也很煩雀香坐在這裡,只想著打發了她去,便提足了氣,再長長地嘆出來,「我們兩家祖上本就有恩怨。想來也是,邱老爺怎麼會許他和我來往?」
雀香反還勸她兩句,「不過大姐姐也不要過於灰心。我看邱三爺還是很執著的一個人,這麼些年,還是一門心思想求你,可見痴心。他自然會想法子去和他家中周旋,只是聽說,他那對父母是兩雙勢利眼,給他議了好幾門親,不是豪紳就是官流。現如今,好像很興起官商聯姻的樣子。」
豪紳官流,妙真今番是哪頭不占,非但不沾,倒徹底淪為孤女。她這份喪氣,很願意拿來成全雀香,只盼著她心滿意足後早早出去。
就苦笑著說:「是了。我是不配的。」
雀香愈是勸她,勸得好不好不管,反正自己是稱心如意地辭出去了。妙真也不收拾茶碗,仍舊趴回窗戶上去,望見那幾隻被鑼鼓驚斷的麻雀,又在暮色里飛回來了,棲在那老垂柳上。
這天很冷了,夜裡失去人的喧譁,又起三更風,吹破一點殘夢。
妙真睡不著,只管每白天黑夜地在榻上歪著。她趴在炕桌上,歪眼盯著屋頂上那根橫樑看。心裡忽然冒出個疑問,這麼根木頭,真能砸死人?
越看越有些不信,非要親身試試看。便把帳子摘來剪成條,一段一段地結起來,拋到樑上,打了個重重的死結。又搬來根梅花凳,沒多思量,踩著上去,就把腦袋套到布條結的圈裡。
心想著這世間不也是個怪圈?因果相連,福禍相依,她前半生享盡了別人沒享過的福,後半生,只剩望不到頭的痛與苦了。
光是想想就覺得難捱,她把眼一閉,「咣當」一聲蹬掉了梅花凳。
以為是死定了的,誰知外間也忽然「咣當」一聲,有人踹門進來。眨眼的功夫,妙真就給人抱到了床上去。
待看清來人是良恭,她倒很放心,把一個手指在唇上比一比,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噓,不要告訴人家我上吊。」她慢條條地向裡頭翻個身,又說:「我丟不起這個人。」
反正是死不成了,還得活著。既然活著,臉面好歹要保住,她才不要人家笑話她。
良恭沒答覆她,她又翻過來,張了張嘴,露出一線若有還無的微笑,「你聽沒聽見?」
良恭這一輩子講得最大膽的一句話,就是此刻這一句,「我今晚上守著你睡。」
妙真曉得,他是怕她再尋短見。可這種事也就剎那間的衝動而已,現下那股衝動過去了,心裡倒是一片黯黯的平靜。
她笑著,「你只管睡你的去,放心,我保准再不做什麼傻事。」
他並不動,就在床前垂著眼,把她釅釅望住。目光與那昏黃的燭光一起,將她溫柔地包裹住。她心裡忽然襲來酸海的浪潮,眼裡也有了一點淚意。
隔了須臾,她道:「你要守也隨你。」
良恭從鋪上取了個枕頭,擱在底下踏板上,人就臥倒下去。炕桌上半根殘燭還奄奄一息地燃著,妙真知道趕也趕不走他,就翻過身去,預備睡了,「你去把蠟燭吹了。」
良恭翻身起來,走回來的時候,在漆黑中聽見她的啜泣。他在床前立了一會,看著她浮沉的一點輪廓。從而他想到這一段山一程水一程的路途,是為了什麼?說為前程那是自欺欺人,其實不過是為她。因為她,也使這千萬里的路,走得格外深刻。
他沒猶豫,睡到了鋪上,從背後把她擁著,仿佛是丟失許多年的善良和脆弱失而復得。他此刻審視自己,也多了那麼一份溫柔的慈悲,不再苛刻地要求自己一定要鳳凰騰達。其實多半人人都生而平凡,但要承認這平凡,是需要歷經滄桑的。他歷經自己的滄桑還不夠,終於在她的滄桑里,才看清這一點。
他將曾想象的宏圖霸業式的成功縮小在他懷裡,往後所求的成功,不過是一個平庸男人的成功,想要他愛的女人快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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