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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桌上還擺著前些日子得的那梅花,插在瘦高的白釉花瓶內。她在枝影橫斜間暗睇他一眼,一面灰心,一面也謝梅花,伴她寒時。
心頭這一謝,使從前對他那點驕縱任性的感情厚重了幾分,反倒愈發不好出口了。一向有分量的情愫,都是不能輕易從嘴裡說出來的。
他們各懷心事,在榻兩端,各自嬉皮笑臉地緘默著。
隔一會,看見瞿堯並林媽媽從西廂房出來,進了這屋裡。良恭去迎,妙真也立起身來攙扶一把。
林媽媽在榻上坐定,向妙真道:「你堯大哥在碼頭上打聽到胡家的船了。他們託了艘貨船來帶話,大約是後日一早就到。咱們這里可要先收拾好,後日一早好往碼頭去坐船,不好再耽誤了。」
妙真總算安心地笑出來,「那咱們上了船,幾時能到常州呢?」
瞿堯道:「這里過去倒快,不過半個多月。」
花信與白池在外頭聽見這話,也是高高興興擱下木盆跑進來。兩個人像是才洗了一堆衣裳,花信甩兩下手上的水,把手遞給妙真看,「總算要到常州去了,姑娘看我這手,洗衣裳洗得都要起繭子了。」
從前在家時,這些粗重的活計一向不要她們這等丫頭做的。如今人頭不夠,連這兩個也不得不做起這等粗笨的事來。卻也怪,以為先要抱怨的是白池,想不到會是花信。
妙真不知如何對答她,覺得她們都是受了她的牽連似的,心裡多了點愧疚,走去妝檯把搽凍瘡的膏子拿給她,「你搽點這個,井水還涼得很,這個估摸著有些用處。」
花信倒還是一臉笑,挖了一坨膏子手心手背地地搓著,「等到了常州,舅老爺家的下人多,就用不著我們再做這些這些苦差事了。這時苦這一點,也不算什麼。」
白池斜她一眼,保持著慣常的一抹微笑,「也不好意思去使喚人家的人,咱們是客。」
這兩個人似乎天生難對頭,花信立馬變了臉色,想說什麼又顧忌這麼些人在,到底沒說,賭氣走到凳上去坐。
林媽媽只當沒看見這爭端,站起來囑咐了兩句,「花信,白池,你兩個要一早將姑娘的東西打點好,千萬不要落下什麼。良恭瞿堯你兩個就去雇馬車,後日早早地就要將那些箱櫃抬到馬車上去。」
落後各自出去,只花信躲個懶,故意放著廊下洗好的那盆衣裳不管,特地坐到榻上來,有意看白池會不會去晾它。
果然見白池端了衣裳在庭中一件一件掛起來,她覺得還是不足,還有抱怨,「要到常州去了,你看她好高興,連話也不大和我爭了。」
妙真知道,花信的舅舅也一併被押上了南京,她心裡早憋著苦不能說,因為主子的苦才是最要緊,做丫頭的都要撇下自己的苦先來寬慰小姐。她的苦不能紓解,難免更與白池衝突。
妙真這和事佬如今做得愈發得心應手,笑著推搡她擺在炕桌上的手,「你難道看不得她高興?我也高興呢,是不是要連我也一併看不對眼?」
花信調過頭來,「你高興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她高興算哪門子的份?」
按這話的意思,想必又是要扯到安閬身上去。妙真不大想聽,避著臥到床上去,放下帳子「我有點頭昏,想睡會。你要在屋裡就不要吵鬧。」
「這個時候睡覺?晚上又該睡不著了。」
妙真翻過身,「不要管我。」
她的那點理所當然的情緒也不復從前,心裡總覺得是占了白池的東西去。可也是沒辦法,不嫁安閬,她又嫁誰去?尤老爺曾太太已再無能為力替她另謀個好丈夫了。
正兒八經的一個商戶小姐,既不能低嫁,也不好高攀,更不能與人做妾。最好的出路,只能是靠她家裡一手扶植起的安閬。
隔日天不亮,一行便要辭了韋家趕往碼頭。雇了三輛車馬,又是搬搬抬抬,又是賓主相辭,在朦瞳一條街上鬧出不小的動靜。
這廂車馬駛去,那廂恰有有一支隊伍駛過來。也巧,正是隔壁歷傳星親自去碼頭接了他夫人回來。那一條隊伍如駭龍走蛇一般,單是拉東西的車馬就有三輛,上頭壘著好幾個黑漆箱子。周圍跟著十來個衣著不凡的小廝管事。
後頭一輛客坐的馬車上又圍簇著僕婦四名,丫頭兩個,那輕輕曳動的一片緙絲帘子里頭坐的便是歷傳星那位新娶的奶奶。
妙真聽見這一番車輪滾滾,不由得掀了窗簾子去看。這一看不要緊,驚得她兩眼漸漸睜圓,仿佛在那富麗的馬車旁看見個什麼人。
她忙拍了拍白池花信兩個,「你們快看,快看!那馬車旁走的那丫頭,像不像馮二小姐?」
花信抻出個腦袋,只看到個背影了,「看後頭是有幾分像,不過那是個丫頭。不知是誰家,看這排場不一般,像是做大官的。」
妙真急著將她拽進來,自己伸出去看。那丫頭穿著鵝黃的春衫,淺綠的裙,行動間簡直與馮二小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有一點不同,馮二小姐慣常是昂著頭走路,這丫頭始終是低垂著腦袋。
她也有些拿不準到底是不是,收身回來,想了好一會,越想越不對頭,便打帘子吩咐車夫,「停一下,快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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