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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
“我已經和白司馬明說,贖了你一道上京。”
桂娘大驚,盯緊了裴容廷,卻又不敢說話。
裴容廷在靠牆一張太師椅上落座,手搭在烏木的扶手上閒閒敲點。天陰,光線暗了,反倒更顯他的手指瘦長,玉骨筷子一樣有冷冷的光澤。他再開口,端肅的聲音里更多了威脅的意味:“我能救你的命,也能要你的命。若你在她跟前敢提一個字的從前,就像今日這樣。”他幽幽瞥了她一眼,“有你後悔的時候。”
這個“她”並沒有明說,但桂娘自知是說的銀瓶。
桂娘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從一個冰窟里逃出命來,轉身又跌進另一個。但她一貫伶俐,只聽了裴容廷這一句話,心裡便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關於銀瓶的過去,他全部都是知道的。
這似乎為昨日山石後他奇怪的反應做了註腳,可桂娘總覺得心裡還有層窗紙沒有捅破。她一壁想著,一壁忙艱難地爬行下床,對她這新一任的主人磕頭行禮。
“大人救命之恩,奴無以為報,日後謹遵大人吩咐,再不敢對姑娘多說一個字……”
裴容廷並不接她的茬,也不看她,利落打斷道:“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回想。明天,我要知道所有你看到的、聽到過的東西。包括昨日你說的那個什麼來尋她的人,所有細枝末節,全部複述給我。”
桂娘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這也許才是他肯救她一命的真正目的。
窗外的濃雲終於醞釀到了一定的程度,蒸騰著的大片鉛灰淹沒了日頭,轟隆隆劈出一道閃電,打亮了這陰沉的房間,也打得桂娘心底一片雪亮。
常年的漂泊讓她慣於步步為營。她敏銳地捏住了手裡的籌碼,立即盤算起如何為自己掙來更多安身立命的保證,臉上卻早已恭敬了神色,再次拜倒,忙不迭應了下來。還不等起身,她便聽見那竹簾窸窣,輕輕的腳步聲過後是一聲詫異的“唔?”
是銀瓶回來了。
她端著茶盤走進來,看著面容沉靜的裴容廷和匍匐在他腳下的桂娘,一時摸不著頭腦。裴容廷見了銀瓶,眼底間終於恢復了些溫潤的流光,淡淡道:“既是你喜歡桂娘,我如今把她討了來,往後陪你一處做伴。”
銀瓶聽了,倒沒想著作不作伴,只是歡喜桂娘終於逃出命來,仿佛另一個自己也被從魔窟里拯救出來,忙與桂娘對視,興沖沖給她使了個眼色。
那顧盼神飛的高興勁兒,卻是對著旁人,裴容廷看了有點不自在。
他起身閒閒踱過去,扳起她的下頦好捏了捏她的臉頰,使她收回目光,與自己對望著。
外頭已經疏疏下起雨來了,嘩啦啦打著窗紙。裴容廷稍一使力,便將銀瓶的小鵝蛋臉捏成了個柿餅子,他彎了彎唇角,優雅的姿態掩蓋了眼底的不懷好意:“就說要下雨。既如此,你也不必急著走了,待雨停了再說罷。若中午雨還不停,你也別吃他們的東西,我打發人送午飯過來。”
與銀瓶溫言款款囑咐罷,回頭卻瞥給桂娘極凌厲的一眼,作為最後的警告,然後茶也沒吃一口,自出了房去。銀瓶看見窗紗下映著個小廝的影子,撐開傘,幾步趕去了房門口。
看這身量,可是瑞安麼?
銀瓶也不知為何會對瑞安如此注意,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過,很快消散了。
她忙著扶起桂娘,索性把那雀舌茶讓桂娘吃了潤嗓子,又像個等著聽故事的小孩子,急切切請桂娘把她的身世講給她。可惜今非昔比,桂娘的性命都為此被要挾著,自然不肯實話實說,盡力打太極,緩緩道:“其實當年姑娘也沒對我說許多,我不過是從那虔婆的話里話外推測,覺得姑娘應當也是從天津周圍拐來的,也許是冀州,也許是北京……”
銀瓶還想追問,可她哪裡比得上桂娘圓滑,被她三兩句搪塞住,再套不出更多有用的話。雖心有不甘,也只得作罷了。
這一場雨越下越緊,遮天蔽日,直把個大上午下成“蕭蕭庭院黃昏雨”,下得房檐下流水,淌下來又都傾在廊下芭蕉上,滴滴答答,合著順著窗縫鑽進來的悠悠涼風,直讓人昏昏欲睡。
她果然留在桂娘房裡吃了午飯。只銀瓶還想著自己的身世,胃口不大好。都說吃飽了犯困,她只磨磨蹭蹭吃了兩口,撂下筷子,視線卻也漸漸模糊起來。她扶著桌子站起來,才要摸索到床上去,忽然聽見身後咔嚓一聲。
她艱難地回頭,只見是桂娘倒在了桌上,帶倒了一碗魚湯,白瓷盅子滴溜溜轉了個圈,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銀瓶終於察覺到大事不好,慌忙叫了兩聲,然而這暴雨的沖刷把一切聲音都悶在了屋內,唯一的回應只有那竹絲帘子被吹得飄飄搖搖,磕打著門框。她踉踉蹌蹌向門外沖了兩步,到底腳下無力,摔倒在地上。
大雨仍漱漱地下著,吹打得檐下鐵馬也鈴鈴急響起來。
那隻桌子就在眼前,魚湯的湯汁仍順著桌角淌下來,一滴,兩滴……看不清了。
意識模糊前銀瓶竟聽到了腳步聲,然而她驚喜地拼盡全力撐起了上半身,迎頭看見的,卻是個兩個穿青衣戴斗笠的小廝,合擔著方才用來送飯的烏木大食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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