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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出言,只等裴容廷前腳一走,便立刻對李十八使了個眼色。
李十八會意,躬身應了,忙也循著裴容廷的蹤跡出了門。
簾卷西風,帶進匝地的雨聲。
雨還在滔滔下著,那飽飽的雨點子已是夠密了,下到江上,被那冷酣的江風一吹,更是噼里啪啦,從四面八方打著江上的客船。
銀瓶便是被這雜亂的雨聲驚醒的。
睜開眼,眼前一片迷迷糊糊,先覺得頭痛欲裂,隨即聽見耳邊兩聲急促的“銀瓶”。她想伸出手去揉太陽穴,使了兩下的勁兒,卻發覺自己的腕子竟被緊緊反綁著。她打了個激靈,死眨了眨眼,只見四顧茫茫的,往上看,是一溜灰濛濛的芭蕉葉窗子,掛著滿窗雨珠;往下看,自己正坐在潮濕的地板子上,搖搖晃晃,起起伏伏。
這是在船上麼?
銀瓶正無措,卻又聽見飄來兩聲低低的叫喊。
“銀瓶!——”
她忙一扭頭,正見不遠處的朱漆柱子底下,竟是桂娘同樣被纏手纏腳,滿面愁容坐在地上。
銀瓶這才恍惚記起昏迷前的光景,忙低聲叫道:“姐姐!我們這是在哪兒?”
桂娘見銀瓶也一無所知,頓時泄了氣,搖了搖頭。銀瓶愈發茫然,那頭疼正翻江倒海般的湧上來,門口忽又傳來腳步聲。她再扭頭,見門下多了個穿曳撒的男人——也許是灰綠,也許是石藍,反正那冷沉沉的緞面在暗處泛著詭異的陰光,配著同色的四方巾,襯得他青白的臉也泛著陰氣兒,死人肉一樣沒有一點血色。
銀瓶倒吸一口涼氣,認出這分明就是同瑞安一起出現的小廝。
她立即叫道:“你是——”
一個“誰”還未出口,那人便已經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冷笑道:“我是誰不打緊,你需要知道的,是你是誰。”
他身上有寒冷的水汽,銀瓶極力往後錯著身子躲避,慌亂的視線不經意掠過他腰間,只見那革帶下懸著個銅牌,鐫刻兩行字跡,打頭便是“東廠”兩個字。
銀瓶頓了頓,驟然失色。
她抬頭再瞧,見那人比女人還白,面淨無須,可不就是個內官模樣。太監被看著腰下,自然也變了臉色,振著袖子擋過,狠狠把銀瓶剜了一眼。銀瓶打了個哆嗦,沒了主意,索性咬著牙叫道:“要殺要剮,總要讓我死得明白。我犯了什麼法,你們、你們——”
那內官走到了窗下的太師椅前坐下,有個小番子打扮的人過來送了杯茶,穿著白皮靴子,褐色衣裳,銀瓶一瞧,竟就是瑞安。
她愣了一愣,一腦袋漿糊還沒清明,那桂娘便已經咬牙道:“你們把我們拐了來,是為了要挾裴中書麼?”
那內官不理會桂娘,只管翹著蘭花手指,揭開茶盅蓋子,且去吃了一口茶,接著銀瓶的話道:“殺你剮你,輪不到咱家出手,我不過送你入京,就算卸了責任。不過咱家勸你,這一路仔細回想回想,免得入了東廠刑獄仍說不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他的冷笑中頗有些殘忍的享受,“東廠的手段,想必姑娘也有所耳聞,像什麼刷洗,穿繡鞋,彈琵琶,姑娘別聽這名兒像什麼閨房樂趣,那可是要拿大鐵蒯子,把姑娘這一身細肉連皮帶筋從骨頭上刮下來——”
銀瓶聽得脊樑發緊,卻使不上力氣,癱軟地倚在身後的柱子上。她唇齒發顫,半日才逼出半句話來,“回想……你們想要知道什麼……”她想起桂娘方才的提點,把唇狠咬了一咬道,“若是和裴大人有關,那、那你們就找錯了人。我不過是大人跟前的丫頭,服侍他沒有兩日,大人並不把我放在眼裡,我自然也不知他的事。桂娘是今兒才被大人買來,更是……”
一語未了,那內官便笑起來。
“東廠還不至於是那等吃乾飯的,放心罷,我們要找的就是姑娘。”他年紀並不算老,可是聲音沙啞蒼白,就像他口中“彈琵琶”的刀刮著人的肉,“只是你這麼著急和你裴大人撇清,咱家聽了,倒真為他寒心吶。”
他吃了茶,把絹子沾了嘴,又走到銀瓶跟前蹲下,抄起她的下巴,眯著眼打量,“也不知他那萬里挑一的人才,怎麼就看上你這麼個命硬的喪門星!依咱家說,等明兒他下大獄,流放抄家,你若是還活著,可別忘了為他哭一場。畢竟,他是受了你的連累。”
“我、我的連累?”銀瓶一個字都沒聽懂,卻被這漫無邊際的恐嚇鎮住了,怔忡喃喃,“我一個赤條條的人,還能連累他什麼……”
“既然姑娘不知道,那咱家不防給你提個醒兒——”那內官瘮笑,終於要切入正題,提起徐家的前塵來,門外卻又走進個小番子來,對著他低語道:“幹事,岸上來人要見您……”
內官皺眉:“誰?”
“……裴中書。”
簡簡單單三個字,激得那內官豁然起身,也讓銀瓶陡然回神。
內官把手抓緊了曳撒,橫眉低呵了一句“他怎麼尋到這裡!”
銀瓶仍在神思激盪,而與此同時,桂娘卻已經牢牢抓住了這時機,忙看向了那一溜蕉葉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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