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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她哥哥是絕對放心的,因為裴容廷是這樣一個公認的正人君子。
可是連連在棋盤上敗下陣來之後,她感到乏味,撥亂了棋盤,賭氣倚在了他身上,他依舊很規矩地斂目端坐,並不怎麼像哥哥一樣哄她,卻能感到心跳得劇烈。
“裴公子一定不喜歡我。”
她想,忽然很委屈——畢竟她是那樣喜歡他。
她回過了頭,正巧他也轉過臉來看她。近在咫尺的距離,他生得這樣好看,天光落在他眼睛上,眼底有烏睫的影子,他的薄唇是有點退了色的紅,仍很潤澤。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啄了上去。
蜻蜓點水般的,她回過神來,看到他眼中的怔忡,非常羞愧。
“親吻就是……就是這樣的罷?我在話本上看到——我只是,只是——”
“不。”
他嗓子都啞了,扳過她的下頦重新伏上唇來,以一個更綿長的吻向她解釋,吮吸她的唇,“這樣才是。”
那年她十五歲。
而後的一切,都不對了。
都不對了。
……
銀瓶不敢再耽溺在回憶里,她反剪著手垂下眼睛,使自己可以流利地背誦那些早已想好的說辭,“那時年紀小,不懂怎麼表達,把公子當做哥哥看,反讓公子會錯了意,稀里糊塗就……現在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至於銀瓶……銀瓶是愛慕大人的……可是她已經死了,再也,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現在只想完成父親的遺願,別的,也沒有什麼了——”
說不下去了,她幾欲抽噎,好在一陣寒風卷著雪刮過了庭院,化作穿堂風穿過遊廊,把彼此的話都堵在了喉嚨。
裴容廷下意識地抬起手臂來,讓寬敞的袖子為她擋住風雪,再一回神,卻見面前空蕩蕩的,而銀瓶已經跪伏在了地上。
銀瓶把臉埋在手臂間,可以盡情地讓唇齒顫抖,“中堂這些年的恩德,我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答,今生沒有機會了,只願來生可以奉還一二。我已是有了夫主的,以後也沒有道理再見中堂了,我替銀瓶給中堂磕個頭,願中堂平安順遂,富貴綿延。欠下中堂的銀子,前前後後能有兩千兩,我——”
“欠中堂的錢,算到我頭上就罷了。”
悠散的嗓子有腔有調,李延琮在暗處欣賞夠了,適時順著穿廊踱過來,看著伏在地上的銀瓶, “喲”了一聲,故意驚訝道:“好端端的怎麼鬧成這樣子!還不快起來,看嚇著人家中堂。”
他扶著她起了身,又去拉她的手,銀瓶心底一陣厭惡,把手抽了回來。
可他第二次又去拉,這回她沒有抵抗。
裴容廷渾身的骨頭——連脊樑都被人抽完了——“釜底抽薪”似的,婉婉甚至沒有說她愛上了旁人,而是乾脆地,利落地,把他們所有的過往都抹殺了。
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是殺人的好手。
李延琮的眼波在他蒼白渙散的神色間流轉,笑得春風得意,卻還一副客氣謙謹的樣子,掖著手道:“我已著人打點銀子,待會便會送到中堂住處,這筆帳和朝廷無關,是私下與中堂另算的。不過……看中堂臉色不大好,不如改日再見罷。”
第50章
李延琮再見裴容廷,已經是三日之後了。為了淮安的漕運,那才是他此行下江南真正的目的。
不得不說,李延琮對他是真的頗有些佩服。
前兒眼看他雖受了那樣大的挫敗,出門上馬都險些跌下來,可今日前來交涉,看著又憔悴了許多,卻依然氣度儼然,步步緊逼,實在稱得上不辱使命。兩人劍拔弩張了一個下午,爭奪著一條看不見的底線,最終還是李延琮放棄原本了大肆敲詐的計劃,商定了准許官船通過淮安府的渡口,不過所運軍需的十中之一歸他所有。
“中堂果然出將入相,腰裡一把劍,口中一把劍,樣樣無往不利。”小廝遞了新茶來,李延琮端起茶盞搖頭,笑得意味不明。
對面裴容廷早變回了惜字如金的模樣,淡淡的並不接口,起身便要告辭。李延琮不置可否,自顧自道:“中堂,有一句話想必你耳熟能詳: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裴容廷理也不理,逕自轉身便走。李延琮笑道:“我並沒有要挾中堂的意思。現在我也沒有什麼可以要挾你的了,不是麼。”
這話顯然是指前日銀瓶自作主張,與裴容廷一刀兩斷的舉動。由李延琮的嘴裡說出來,帶著淡淡的無奈與得意,“我知道,裴中堂不屑與我這等亂賊為伍。不過我近日聽聞遼東的戰局並不容樂觀,入冬以來高句麗改守為攻,加之草枯水凍,梁軍不適寒冬天氣,凍餒而死者十中之四五。接連折損兩三位主將,腦袋都被扶餘賊砍下來懸在城牆外頭。情形焦灼,朝廷必要再調遣新將接手,中堂以為,臨危受命之人會是誰?”
這堂屋朝西,落日刺眼地照過來,紅得發了白。可裴容廷臉上依舊是沒有血色的漠然,仿佛人世的光照不在死人身上。
他提袍要走,李延琮給門上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隨即攔住了他。
李延琮把指尖敲著案幾,“我知道,中堂不怕死。不過所謂‘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也總得為明主而死,為國殤而死罷。我那弟弟算得上明主麼,遼東的戰事算得上國殤麼?‘攘外必先安內’,崇文館七歲孩童都學過的道理,難道季禎不懂麼?”當朝皇帝的名諱叫做季禎,“那他為何還要不顧國匱民乏執意攻打遼東,中堂可曾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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