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銀瓶忙把碟子拿到手裡,對她道:“碟子我先幫你拿著,好孩子,你替我往大奶奶院裡去一趟,我有條雪青手帕子掉在裡頭了。你從西角門進去,順著遊廊找,沒有就罷了,只別驚動了人。”小嬋點點頭,果然聽她的話,躡跡隱身溜進了大奶奶的院子,一面走,一面提著裙子往底下看,誰知才走到廂房西窗下,正聽見大奶奶在那裡大罵。
“……宋媽你聽,口口聲聲‘等二爺回來問他’,瞧她那喬張做致的樣兒!誰不知道二爺如今就唯她一人是命,別說我這嫂子,就連老太太都且靠後,乾脆到明兒把我們都打發出去,就讓她銀瓶奶奶當家得了!老李,我看這門親不結也是好事,刮拉上這麼個難伺候的主兒,那桂娘早晚也得騎到你兒子頭上!”大奶奶啐了一口,“呸,沒臉的娼婦!要不是當年徐家倒台,連著徐小姐死不見屍,今兒還輪得到她這小蹄子張狂?——三年前二爺打四川回來,在老太爺病床前說那的話,我都是親耳聽見的。且等著罷!二爺昨兒喜歡徐小姐,今兒愛她,明兒還不知道疼誰呢!大白天就勾得漢子五迷三道,圖他喜歡,漢子的心得拴住的?趕明兒沒了靠山,看她是怎麼死的罷。”
小嬋雖聽得一頭霧水,卻被大奶奶這氣勢洶洶的勁頭嚇蒙了,也顧不得撿帕子,踮起腳就趕緊原路溜了回去。跑到夾道上,見銀瓶坐在一道門的門檻子上,忙湊近了道:“了不得,我才進去就聽見大奶奶罵人,好像就是罵姑娘,罵得好難聽!”
銀瓶也能猜到大奶奶恨死了她,悻悻嘆了口氣,也沒細問。倒是小嬋自己回味著,忽然問:“還有個什麼徐小姐,姑娘知道是誰麼?”
銀瓶愣了一愣:“什麼徐小姐?”
“是方才大奶奶說的。什麼‘要不是三年前徐家倒台,徐小姐死了,今兒也輪不到她’,又是什麼‘二爺昨兒喜歡徐小姐,今兒愛她,明兒還不知道愛誰呢’……之類的。既是二爺喜歡的,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姑娘知道這個人麼?”
小嬋是近日才買來的,才十二歲。裴容廷有了瑞安的前車之鑑,再用丫鬟都挑懵懂的小孩子,殊不知小也有小的壞處。小嬋童言無忌,也不懂男女之情,有什麼說什麼,在銀瓶聽來,卻是驟然的刺耳。
她扶著牆站起來,都來不及撣掉身上的灰塵便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從來不說謊呢!”小嬋忙為自己辯護道,“大奶奶也說,是她親耳聽見二爺說的。”
銀瓶眨了眨眼睛,把身子一偏,倚在了高聳的院牆上。
三年前倒台的徐家……聽著似曾相識,銀瓶低頭半日,終於想起當年吳嬌兒講給她的故事。同樣是三年前,徐首輔,抄家……都對上了,難道徐小姐就是吳嬌兒口中那位名冠京師的閨秀麼?據說老太爺從前給徐家做過門客,二爺認得人家女兒,儘管不大合規矩,似乎也說得通。
起風了,夾道兩邊堆積的金黃落葉被風卷著掃著,沙沙地往前趕。夾道很窄,兩道高牆面對面站著,這面牆的影子照在另一面牆上,斜斜切掉了一半日光。是下午,秋天的下午,黃黃的太陽。
銀瓶就倚在那牆下的陰影里,顯得尤其渺小。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倒也說不上難過——她本來也沒有資格難過,只是有點倉皇,仿佛歲月荒荒,二爺原來也有他的過去。首輔的女兒,想必是個花容月貌的淑女。朱門繡戶教養出的女兒是什麼樣子?
銀瓶想起勾欄塾師教過她的一句詩,講京中的貴女。
“文王教化處,游女儼公卿,過之不敢慢,佇立整冠纓。”
第32章
裴容廷的書房就是府上的軍機處,代表最高的密勿,等閒不許人往來。銀瓶今晚難得進去一回,藉口送茶。
京中的大夫時興“文士茶”,用碧清的苦茶,雪綻般的白茶盞,“薄如紙,白如玉,聲如磬,明如鏡”,看著上品。裴容廷正坐在案前對燈看一沓信箋,穿著象牙色的錦緞直綴,清肅的衣裳,通身的氣派,也的確堪配那道上品的茶。
銀瓶端著茶盤,在花罩底下躊躇了半日才走進去。
裴容廷不經意瞟了一眼,原本還一臉沉靜,卻見銀瓶站在那吳道子的《煙雨圖》底下,細挑身子,烏雲素麵,穿雨過天晴緞襖,白綾子裙,前後掩映,倒忍不住微笑了。
“畫上美人幾時活過來了?”他招了招手,“過來,讓我瞧瞧是畫裡的好,還是畫外的好。”
待銀瓶上前放下茶盞,他正伸手要攬住她的腰,銀瓶卻抱著茶盤把身子一轉,背身躲了過去。
她扭頭瞧瞧裴容廷挑眉詫異的神色,又轉回了身,下定了決心,低頭道:“大人,今天我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怎麼?”
“從前京中有位首輔姓徐……大人,是認得的罷。”
裴容廷唇邊的微笑凝澀住了。戳燈里攏著幾十支蠟燭,在一個瞬間,在白紗罩子裡跳了一跳,映在他臉上,像鬼魅的影子。她背對著他,沒看到他眼底的驚愕,也沒察覺到他握在圈椅扶手上迸起的青筋。
短暫的靜默,異常詭異,他知道她也感覺到了。可她轉過身來,聲音仍是輕輕的:“徐道仁,徐家,徐府,大人不知道麼?”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