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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哭過,烏濃的眼煙雨濛濛,但是目光堅定。
裴容廷微怔,臉上依舊溫煦,心裡卻不由認真疑惑起來。
第61章
婉婉為了溜出衙署,連著裝了好幾天的傷風,躲在房裡閉門不出。然後在這一天的清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換上丫鬟的月白衫裙,藏在送水車裡出了角子門。
裴容廷早已後廊下的巷子裡等她,珠灰的天下著微茫的雨,巷子裡人煙寂寞,只有梧桐樹,高頭大馬,和馬下的他。
他執傘立在那裡,穿著湖色熟囉箭袖,騎馬的窄衣服,很顯他那挺秀的身個子。離遠了看清韻高邁,近了看瞳剪秋水,用老人家的話說,美得那叫一個“斯文上畫兒”。
帶這麼個美人回鄉,兩手空空也有衣錦榮歸之感。裴容廷也注意到她今日對她格外打量,帶著三分困惑挑了挑眉,一手接過她懷中的小氈包。
“裡頭裝了什麼,這麼沉?”
他正要打開看看,婉婉卻翻臉似翻書,急忙按住嗔道,“人家出門帶兩件衣裳,貼身的東西,你也要查驗!”
她把它重新搶回來,緊緊地抱在懷裡,緊張的神情上又浮著層喜氣洋洋。裴容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兩眼,決定先不和她計較,一把摟住她跨上了馬。上了馬還不鬆手,下頦擱在她的頸窩,不緊不慢道,“婉婉也別高興得太早,待會我可是要討帳的,送不出我可心的禮來——”
他不過是要逗弄兩句,話沒說完,婉婉便轉過頭來看著他。
近在咫尺,從側面看,尤其顯出他的微翹的唇珠,這麼個清肅的人,狹長的鳳眸,巍峨鼻樑骨,紅潤的唇薄而鋒,唯獨唇尖卻生了這一點嬌俏的肉,配著尖尖下頦,的確有些少年氣。
“容郎,我問你。”她伸出指尖點了點他的唇,笑嘻嘻問,“京官請客不許叫堂子,都是以面容姣好的相公代替,因此男風盛行,那如今金鑾殿上那位——可也有此好麼。”
他不明所以,皺了皺眉道:“這倒沒聽言官御史諫言過。”
她在他耳根子底下咻咻笑,“那看來容郎,是真的學問好了。”
他立即明了,眼鋒微挑瞪了她一眼,婉婉不僅不害怕,反掩著嘴笑起來。
裴容廷不動聲色摟緊了她的腰,卻冷不防打起了馬,白馬搖了搖鬃毛,嘚嘚奔出這巷陌,嚇得婉婉打了個冷顫,忙住了嘴,整條門戶里也犬吠盈盈。
天亮了,巍峨的城門重新打開。這次連靜安也沒有跟隨,她藏在他的油衣里,側坐在馬上出了淮安府。
淮安的民居,還是以青磚瓦房為主,等過了一片片田畦,池塘,兩座城門,才漸漸看到了白牆青瓦的街巷。
是安徽常見的馬頭牆,敝舊的灰白,牆上若隱若現的潮濕灰印,晴天裡也像落雨點子。
一路上婉婉都還算有說有笑。和他說起如今的局勢,才知道李延琮手下已掌握了江北與江南大全部的領土,只等取下杭州,便可以在金陵定都,自立門戶;今年天氣也漸漸步入正軌,路過田畦,見江南耕地井然,半路竟還有賣炸果子的小販。
“是糖油果子!”婉婉興興頭頭地買了一串,算作早飯,熱淋淋的糖稀流進嗓子,很有種甜膩的痛快。
她熱情地遞到裴容廷跟前,他非常給面子地咬了一口,微笑著說不錯,然後轉頭在一處茶館子吃了他的早飯——
熱茶泡涼的米飯,佐以兩味豆豉。
婉婉生長在淑女與士大夫堆里,大多推崇清淡文人菜,在蘇州那幾年也按照“秦淮八艷”培養淡泊的口味。然而她天生好甜的爛的,味道重些的,也怪道在蘇州時和濃油赤醬本幫菜一見如故。
什麼糖醋排骨啦,油爆河蝦啦……她回想著糖油果子的滋味,把手裡的茶杯轉了一圈,確認沒有胭脂漬殘留在上面,方呷了一口那寡淡的茶。
餘光瞥見裴容廷纖長的手執著纖長的筷子,在白陶碟子裡夾起一顆豆子,把咸豉也吃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高尚味道。
噯,真是有福不會享!
婉婉搖頭嘆氣,由衷地腹誹。
等他們進入淮南地界,已經是下午辰光了。
往城東走,又繞進一條小街,到了一處樹木茂盛的所在。
目光所及之處,薜荔藤蘿糾纏茂盛,鬱鬱蔥蔥,野蠻地掩住了街旁的牆壁,生長得如火如荼。相襯之下,愈發顯得街道上僻靜人稀,顯然是許久沒有人踏足,越走越破敗。
婉婉辨認出這連綿的院牆,一直延伸到街心,兩座石獅子裡有一座腦袋都找不見了,中間的黑油大門更是斑斑駁駁。
她漸漸收斂了笑容,“就,就是這裡了。”
想是糖果子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看向裴容廷,聲音也有氣無力。
俗話說,“近鄉情更怯”,離得遠的時候眷戀家鄉,真親眼看見門戶凋敝,家敗人亡,又生成了另一重心境。
他們在抱柱上拴了馬,婉婉在斑駁的大門前推了推,才推開了一條縫隙,門檻內的雜草便爭前恐後探出來。露出院內一線天空,一隻鴿子撲著翅膀飛了過去。
里外都沒有上鎖,還是早已經被砸開了?這麼大的宅院,土匪與飢餓的流民不會放過它的。
她咬緊了牙,沒有再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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