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並沒有直接反駁,說得似是而非,可她這樣相信他,一點也就夠了。銀瓶沒說話,卻忍不住微笑,攥著那落花流水銀紅汗巾擋著臉,汗巾的撮穗就拂在她的臉頰。裴容廷有意繞開話頭,便道:“你素日不是最愛那兩條雪青的,怎的今日換了這個?”
銀瓶笑道:“大人還說呢,今日我到大奶奶院兒里去,把汗巾也掉了,叫小嬋去找,反倒招了那麼一通閒話。”
裴容廷冷冷嗤了一聲:“不打緊,明日我去替你討。”
銀瓶當時便覺得話裡有話。等到轉天晚上,裴容廷果然帶了那條雪青的手帕給她,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她還是後來聽小廝們議論,說二爺歸府後特意彎到大房,在大爺的臥房坐了坐。大爺身子不好,又常吃藥,二爺這些年也沒進過大房,那日開天闢地頭一遭,也不知道兄弟兩個說了什麼。反正轉天大奶奶就說病了,夫妻倆一塊臥床不起,連晚上給老太太定省也沒露面兒。
裴容廷這些年難得摻和一間後宅的家務事,卻是給自己的通房出氣。這件事雖明面上沒人敢說,可漸漸也在府里傳開了,眾人雖都罵,說二爺也昏了頭,“如今亂世為王了,正經老婆不娶,反讓狐狸精當了家”;而與此同時,卻也認定了銀瓶是二爺的好寶貝,都不免嘆她好命,又是艷羨,又是嫉妒。
甚至就連銀瓶自己,也都漸漸相信了。
日子一天過了又是一天,銀瓶這不是二奶奶卻勝似二奶奶的地位已經很確定了。
展眼進了臘月,將近年關,裴容廷卻依然忙得了不得。今年天特別冷,濟南的饑荒還沒解決,北邊又接連多地鬧雪災;偏聽說皇爺得了南越,又盯上從前被高句麗吞掉的一塊疆土,群臣諫言也一概不聽,執意增添徭役,等開年雪化了就派兵……如此種種,都是內閣的事。
裴容廷常日不在家,銀瓶倒也自在。
她還惦記著給他做鞋的承諾呢,成日和桂娘一起描鞋樣子,鎖口,界線,羊皮靴,登雲履,一連做了許多雙,反正冬天正好穿得上。
即便不做針線,她也有的事做。雖然二爺和徐小姐是個誤會,銀瓶卻也被提點了,想著裴容廷這樣的大學士,合該配個飽讀詩書的官宦小姐,自己的出身雖改變不了,也該多看看書,除了淫詞艷賦以外,懂點正經的詩詞。
裴容廷的書房裡就放著滿架子的書,銀瓶不想讓他知道了笑話,便常叫上桂娘一起去偷書看。
桂娘在外頭把風,她進去,上午抽出一本書,藏在針線匣子裡讀,晚上裴容廷回來前再原封不動地放回去。不上半月功夫,倒已經讀完了王摩詰、杜工部等人,這些書雖都放在角落裡,卻想必是裴容廷從前常讀的,書上許多詩上用硃砂標著紅圈,寫著批註。
只是有的筆跡瘦勁鋒利,金鉤鐵劃,想必是出自裴容廷之手,有一些卻偏於端正清麗,雋秀得多。
讀書人的書常是借來借去的,銀瓶也沒多想,依舊每日偷書來看,直到這一天把陶潛的詩集送了回去,下一冊卻是李義山的。李義山的詩,她在勾欄里已經讀過了,只是一知半解不大通,因此當場便打開了,想看看有沒有評批。
才翻開兩頁,書里忽然掉下一張花箋,落在地上。
銀瓶撿起來,打開來看,那銀紅的紙又干又脆,很有年頭。
打頭先寫著八個字:婉婉謹奉 容郎親啟。
她愣了一愣,再看下去,原來是一首纏綿悱惻的小詩,那清麗的字跡竟是在之前的詩籍上見過的。
銀瓶想了半日,才回味過來,這“容郎”就是指代裴容廷。至於這封小信,雖是以“婉婉”開頭,落款卻是小楷的“徐令婉”。
徐?婉婉?……銀瓶的頭頂茫然一片,心裡卻小鹿亂跳起來,手裡把書胡亂翻了幾頁,竟又找出一張疊起來的白箋,白得發了黃。銀瓶打開在手裡,見是一幅四寸見方的雪浪紙,紙上畫著個丁香褙子,白衫白裙的姑娘。
鵝子面,彎月眼,纖瘦的鼻樑骨,生得與她極像,然而那畫下避立著一行小字,分明寫著:
丁酉二月 巴山夜懷婉婉
這回是裴容廷的筆跡了。丁酉年——那已是三年前了。
銀瓶心頭震了一震,燙了手似的,書沒拿住,掉在地上,連帶著她自己都是一個趔趄。她勉強扶住了書案,仍翻出了更多的書冊來看——果然溫八叉,李青蓮,五言,七律,密密圈點的銀硃痕跡,許多相似的花箋,淺淺的粉紅胭脂色,落花一樣。
一封一封,皆是“婉婉”。
第33章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
怪道她“可著他的心長”,怪道他要和她有個“天長地久的時候”,怪道他叫她“畹畹”。
二爺果然是個長情的人,長情到人死了也找個相似的人擺在跟前;這還不算完,還一定要擬一個相似的名字給她。她是他意中人臨水照花的影子——流動的朦朧的影子。他待她這樣好,原來只是為了可以在睡里夢裡,情濃至深的時候,得到一點虛假的安慰。
銀瓶顫著手收起那一封封花箋,重新夾回書頁。終於把書都疊在了書架上,她一轉身,整個人也倚在了書架上。
過了一會兒,索性順著架子溜了下去,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臂彎里。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