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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會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李延琮——
說是渾身濕透,也不對,畢竟他身上披著油衣。可是長發竟沒梳,只用束髮的綢帶隨意扎在一側的肩膀,濕淋淋地垂著。他皮膚深些,卻也是瘦直高挺的鼻樑骨,灩灩桃花眼飛挑,下頦又尖,碎發貼在臉頰,朦朧中竟也有股子妖嬈邪氣。
婉婉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摸窗下的撣子,誰知還沒碰到,李延琮就已經從油衣里抽出一根馬鞭來遞給了她。
“你要幹什麼——”
仍是懶懶散散的語氣:“昨兒說錯了話,所以負荊請罪來了。”
“……?”
李延琮偏過頭看向別處,可僅有的一絲眼光也透露出了他的落寞,“你抽我一頓出出氣得了,反正你恨我,我也生不如死了。”
第57章
大半夜被李延琮這麼一鬧,轉天婉婉再起來,已經是滿窗陽光。她在床上伸懶腰,吳嬌兒舀水來洗臉,低聲笑道:“姑娘和將軍,這就算和好了?”
婉婉坐起來倚著闌干,把手整理著鬢髮,笑道:“呸,我和他何曾‘好’過,又哪裡來的‘和好’?”
“昨兒折騰了半個時辰,我親耳聽見姑娘說的——‘好了好了,我不怨你了,下不為例’。”
婉婉笑道:“不然又能怎麼著?真打他,那我豈不是和他一樣不著四六;不理他,他又沒完沒了敲窗子,煩死了。索性一句話買個清靜罷了。”
吳嬌兒愣了一愣。
她在蘇州見多了祁王殿下的冷麵冷心——那人生得一身俊美無儔的好皮肉,出手大方,“本錢”又出眾,三年不知在青樓贏了多少薄倖名兒。傳說他曾隨手賞了只貴重玉佩給個花娘,姑娘當他有情,自贖自身甘心做沒名分的侍妾。結果他久久不來,轉頭聽說他又梳攏了別人,慪得鬱郁而死。有人勸他去送送,他理也不理,自此有了個諢號名作“冷六郎”。
不成想現世現報來得忒快,如今他趕著剖心析肝給人看,人家不僅懶得看,還要啐上一口。
“姑娘你呀——”吳嬌兒看著婉婉不耐煩的神色,搖搖頭嘆口氣,卻也撲哧一聲笑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不管李延琮的態度如何懇切,婉婉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表白仍很恐懼,於是吃了早飯,借著吳嬌兒找小廝送絡子,託付她道:“姐姐讓人告訴裴大人,說我有事要和他商議,必要親自見他才好,讓他擬個時間來。要緊,要緊。”
午飯時小廝回來傳話,說今兒一大早靖遠侯一家已經被接到了淮安地界,晚上李延琮為他接風洗塵,宴席就擺在前廳上,兩人可在月上時分於西穿堂後的小亭子見面。
那地方花木掩映,有小池塘,有山石洞子,層翠疊嶂,不易被人察覺。
月上柳梢的時候,暑氣未散,天地間仍熱得悶葫蘆罐兒似的。
婉婉洗了澡,換上紅綾主腰,白綾子裙,罩著雀藍通袖紗袍兒,在雀藍的天色下搖搖擺擺往西穿堂去。
她在六角小亭子下倚著,從碧樹上折了一朵梔子拿在手裡。
花瓣兒一片片都摘掉了,像少女卜相思卦,他會來,他不會來……
裴容廷一直沒來。
彼時前廳正在開筵,年歲不好,不便辦得十分隆重,連班唱小戲的都沒有。但是那夜幕下的燈火樓台,隱隱傳來縹緲的人聲,嗚嗚糟糟……她漸漸心焦上來,等得不耐煩,手裡檀木小摺扇子敲敲掌心,點點下頦,又在扇骨上咬出許多洞眼兒。
因著難得見一回,她是特意搽了脂粉來的,這會子都熱化成了香汗淌下來。
她一面抽出汗巾子沾,一面自袖中取出小圓鏡,左右看了一回,又收起來,嘆氣道:“漫教脂粉匣,閉了又重開。”
話音才落,身後忽聽人笑道:“為什麼‘漫教脂粉匣,閉了又重開’?”
她慌忙回頭,撲面而來的是月色,月色下又有個謫仙似的容郎。
婉婉眼中驟然亮了一亮,卻隨即把身子一轉,輕哼道:“我在這裡等一個人,等他不來。君子失信,好沒意思。現在,我就要走了。”
一轉身,裴容廷往前兩步,正把她摟在懷裡,低聲笑道:“是我不好,前頭靖遠侯臨時起意找我吃一杯,推脫不得,倒叫我的嬌嬌等得心急了。”
“誰心急。”她捶著他,也身不由主笑出來,“噯呀,放開我。熱死了,人家才洗了澡,又出一身汗。”
婉婉扭在他懷裡打鬧,忽然聽遠遠的似有腳步聲,兩人說話,一個道:“亭子後頭什麼動靜?怎的像有人藏在後頭,別是賊罷。”
另一個道:“走,瞧瞧去。”
那兩個小廝擎著黑絲網罩燈籠,匆匆拔腿趕來,待繞過亭子,提起燈籠一照,卻見昏黃的光下空無一人,只有綠樹濃蔭,夜風一吹,婆娑地低吟淺唱。
他們只當是聽岔了,罵罵咧咧地走了,經過樹下的山石子,絕想不到假山子後面兒正藏著兩個人——裴容廷摟著婉婉掩住她的嘴,聽腳步聲杳杳而去,方漸漸鬆開了手。
婉婉好喘了一口氣,把手撫著心口往外張望:“阿彌陀佛,險些叫他們當賊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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