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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屋外忽然有個小廝來報,說是老太太要請二爺過去說話。裴容廷聽著稀奇,要和他問話,便暫時放開了銀瓶。
他才直身坐了起來,欲拿來闌幹上搭著的綢袍披上,銀瓶卻也爬起來,先一步撲到了他懷裡。
她兩手吊著他頸子,眼淚猶掛在臉上,在燈影里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許你走。”
她今天格外脆弱,一點風吹草動都禁受不住,裴容廷也納罕地看了她一眼,抹掉她的淚痕,沉聲笑道:“怎麼這樣嬌氣了?”
但他顯然把這份嬌氣當做了情到濃時的反應。
銀藍的月色透過窗紗,映得他神色溫柔,因為烏濃的眼中有愧對,於是更溫柔了一點。
至少這點溫柔是她的,銀瓶想,那仕宦書香家的大小姐,大抵不肯做這樣的事罷?
還是頭一次,他們之間的情愛由她來主導,仿佛孟光接過了梁鴻案。銀瓶吃吃笑了起來,卻也若有所失。
第34章
老太太已經卸了頭,就等他,坐在那高敞的內室讓婢女通頭髮,用牛角梳刮刮沙。見了裴容廷冒雪而來,體貼了兩句便問:“二爺聽說那賈翰林的事了罷?上月才犯事抄了家,也就完了,怎麼前兒忽然又判下斬監候來?”
裴容廷坐下,緩了一口氣只道:“這事上頭交與東廠處置,兒子連日在衙門裡,實不知情。娘也不必擔憂——”
“哎!怎的不擔憂!”老太太撫著心口,打發婢女下去,才低聲道,“今兒你三弟在府衙得著風聲,說是那趙家從前和徐道仁交好,徐家抄家前把些東西寄放在趙家,趙家為了朋友情誼,竟沒交貢給上頭,如今叫人搜查出來,因此遭了殃。你爹也是在徐家混過的,如今咱們雖洗脫了,二爺也要小心些,萬萬別提起徐家才是。”
混在內閣里的都是千年的狐狸,個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什麼不知道。裴容廷只裝不知,把手撐在圈椅扶手上揉了揉太陽穴,沉沉應了一聲。
敷衍了老太太,再回房裡,銀瓶的小屋已經找不見人,小丫頭說姑娘在浴房放水。北邊的大戶人家多有間密室做浴室,夏天還在臥房洗澡,冬天便用這間密室。小房子隔成兩間,前頭燒水,後頭放銀胎浴盆。裴容廷更衣淨手進了浴房,果然見霧氣蒸騰,銀瓶穿著輕薄的紗衣紗裙,趿著棠木屐子,捧著一小盒白檀粉,正彎腰往浴盆里傾。
他從後頭扶著浴盆,把銀瓶籠在懷裡,在她頭頂低笑道:“你我的帳還沒算清,又急著放水做什麼?”
銀瓶忙抬頭,似笑非笑道:“算帳?算什麼帳?我倒不記得我又欠了二爺什麼。”
“那是我欠卿卿的,還不成麼?”裴容廷愛極了她這帶氣的小模樣兒,不由分說地把手伸入她裙下,發覺她那鵝黃紗裙里竟未穿袴,撈著她的腰,不免笑道:“原來卿卿都已經預備好了。”
是了,是了,那時候她穿著桂粉的春衫與灰綠的裙,打辮子,齊眉穗兒,按照裴容廷的囑咐,打扮成斯斯文文的大家小姐,想必像極了他藏在書頁里的婉婉。
原來如此,怪道她值六百兩銀子。
銀瓶閉上眼睛,眼淚汪汪嘆了口氣。
屋內已經很昏暗了,反顯出窗紗里透進來的瑩白的光——月光沒有這麼亮,是下雪了麼?雪地里的光。
“心肝……”
他修長的手交疊著握緊了她的手。
“我的婉婉,好婉婉。”
第35章
京中的一場大雪,斷斷續續,從正月初三直下到正月十六。
外頭紛紛揚揚扯絮似的,壓得院子裡的梅樹枝子都斷了好些,點點殘紅埋在雪堆里。天色沉沉,窗紙昏昏,桂娘撩開簾櫳看了一眼,折身進暖閣嘆道:“今年也邪門,我算是在最冷的地方長大的了,也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雪。”
銀瓶正在火炕上給一隻麂皮靴子鎖線,隨口問:“你老家在哪兒?”
“小地方,在遼東。”桂娘蹲在地爐旁邊烤手,垂了眼睛,“那也是我小時候的事了,後來高句麗打下來,他們避亂又避到哪裡去,我就不知道了。”
銀瓶“啊”了一聲,眨了眨眼。
高句麗,就是這三個字,最近正鬧得滿城風雨。
七年前高句麗南下,侵占遼東十三座城池,盤踞關外,陳兵百萬,與南越一南一北,並稱中原兩大心腹大患。皇爺最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才滅了南越,贏上了癮,又打起收復東省失地的念頭,下令讓各省增添徭役,鬧得人心惶惶。內閣為此連上幾道奏章,諫言今年大寒天,多地雪災,民怨四起,南越一戰又打得損兵折將,國庫空虛,實不該在此時發兵。
可銀瓶看裴容廷回來得一日比一日晚,就知道那諫言並未打動他老人家文治武功的決心。
他不在,小丫頭都成了沒籠頭的馬,恣意取笑,抹骨牌,搖骰子,吃點心嗑瓜子兒。桂娘和銀瓶也盤在炕上,一個拈線,一個納鞋,嘰嘰咕咕正說閒話,忽然聽外間小丫頭喊了一聲“二爺回來了”。眾人嚇得了不得,忙手忙腳亂收拾好,各自跳回原處當差。
桂娘替銀瓶收好了針線匣子,也爬下炕要從後門繞出去,不想迎頭正和裴容廷撞了個臉對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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