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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交鋒,兩人都有極漂亮的眼睛,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祁王愣了一愣,冷笑愈發深了,“是……她?”
他再撐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滑天下之大稽!他一個王爺,眼看著倆文臣武將,高堂明鏡下響噹噹的人物,為了個小婊子在這兒出謀劃策,簡直有辱皇家體面。但祁王也知道今兒是他們理虧,少不得給裴容廷賣個情面,因此笑過了,卻也叫了侍從進來,吩咐他回去告知給長府官,打發人在城裡暗地搜查。
祁王描述起銀瓶的特質,摸著下巴,語氣閒閒:“……至於她那模樣,也不見得多好看。倒是大眼睛,小粉撲子臉,瘦得一把骨頭,尖下頦——”
說到一半,卻漸漸停住了。
並不是因為裴容廷那可以剔骨剜肉的冷冽眼色,而是他驚異於自己竟完全記得她的樣子。
儘管這些日子並不曾刻意回想,不過是閉了眼,略靜了靜心,在心裡鋪開一張白宣紙,她那平淡的美麗就能從一眾樣貌模糊的絕色里跳脫出來。毫筆沾飽了硃砂,隨即流利地繪出她的眉與眼,似是碧海青天下的彎月。
憑什麼?——就因為他曾差一點兒要了她?
祁王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可真讓他回望起那個有月的夜晚,和那花魁的滋味早已沒了印象,反倒清楚記得那小婊子穿的是密合繡八寶紋的裹胸。她有著瘦削的肩胛,尖尖小小,在月下仿佛玉白的蝴蝶,疊著翅膀棲在光潔的脊樑。
到底是男人頂犯賤,山珍海味穿腸過,心裡念著的永遠是那才到嘴又飛了的鴨子。
一岔神的功夫,裴容廷早已把話接了過去。他觀祁王的舉止,並不像是個知情的,便將銀瓶與桂娘的體貌都細細交代給了王府的侍從,又蹙著眉,垂眼凝思,很快囑咐道:“最後有下人見著她們是在午時三刻,到五刻時發現人不見蹤影,從衙署到最近的南城門只需一刻鐘,南門外是山塘河——大雨不得行船,山塘河的船隻必也要查驗過。”
祁王的人領命退了下去。此後整個下午接連不斷地帶人進觀中請裴容廷辨認,卻並沒有一個是他的銀瓶。裴容廷對著蘇州的地圖部署人員,漸漸心力交瘁起來,站也站不得,只能把手臂撐在桌上,一縷子烏髮從額前垂下來,如玉的臉掙得青白。
案前供著法燈,暗光清素,卻折亮了這一屋子的琉璃燈,珍珠簾,祖師的金寶座下密密嵌著瑪瑙,散出亘古的幽深的艷光。裴容廷烏濃的眼也像是寶石,然而佛燈的火苗映進他眼底,卻泛不起半點流光,愴然的沉霧裡再無一絲素日的風光意氣。
祁王盤腿倚坐在一旁的麻花坐床上,把一隻香櫞拋在手裡,饒有興致地冷眼旁觀。
他唇邊仍噙著嘲諷的笑,思想卻飛得遠了。
裴容廷這人是出了名的四平八穩,來日死了上青史讓人憑弔,總少不了一句“貴輕重,慎權衡”。儘管進內閣那年他已經被貶出京,這位中書出將入相,青雲直上的種種事跡卻趕著刮遍了大江南北。
這麼個人,會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婊子折服?——
況且她是被人擄了去,難道蘇州城裡還有同他不對付的勢力?
祁王才在思索,忽然貼身的侍衛李十八悄聲走到他身邊,低聲耳語道:“殿下,在山塘河外發現了幾艘船關押著兩個女人,有人認出……似乎是東廠的廠衛。屬下不敢輕舉妄動,因此來討殿下的示下。”
香櫞拋起來,卻沒有被接住,摔在青磚地上,骨碌碌滾遠了。
第21章
要說山高皇帝遠的藩王最怕誰,除了廠衛,再沒有第二個。
尤其是祁王這種當年壞了事,給打發到封地里來的,說是出閣,其實也和圈禁差不多,暗中自然少不了那些閹豎監視。他頂厭惡同東廠打交道,那李十八自也知道,但他只是一語不發站在祁王身旁,倒是另一個侍衛低聲諫言道:“有東廠摻和,此事一準兒小不了,屬下看著這趟水實在混,殿下……”
祁王皺了皺眉,手裡沒個握著的東西,只好把手攥緊了,攥得骨節脆響。他沒應聲,卻一瞥裴容廷,提高了語調,慵聲命那李十八道:“十八郎,既然得了消息,怎麼還不趕緊稟報給中書大人知道。”
裴容廷瞥過了目光,那李十八頓了一頓,卻也順服地又拜到他跟前,把那東廠船上的女人又複述了一遍。
若是尋常,就算天塌下來,裴容廷也有本事做出風輕雲淡的沉靜神色,朝臣們就最恨他這點。可這會子他早已心神俱摧,一個恍惚,竟就任由驚駭衝上眉眼。瘦長的指尖撐在太陽穴上,鳳目籠在燭火的陰影中,燭火跳了一跳,他的眼光也凜了一凜,儘管不過短短片刻,還是被祁王盡收眼底。
祁王眯了眯眼。
看樣子,裴容廷對此也一無所知——至少是並沒有許多準備的。
既是東廠的手段,極有可能是皇帝的旨意。世人皆知裴容廷是在本朝平步青雲,得皇爺一手提拔,極被倚重——怎麼,這對聖君賢臣間也有些不為外人道的嫌隙機密麼?
祁王眼中的浪水也不晃了,漸漸寒冷下來,凝成了薄冰。
他把手撐著下頦,冷眼看裴容廷高聲喚靜安備馬,立即就要往山塘河去會那些東廠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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