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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娘雖還侷促,卻是機靈慣了,嘴皮子不耍就難受,也抿嘴輕輕道:“這倒也好,醋越酸,吃起螃蟹肉來越香甜。”
眾人又笑,婉婉也掩著小灑金川扇笑得眉眼彎彎。
她是真高興,可剩下的人卻是各懷心事。
吳嬌兒忙裡偷閒瞥了桂娘一眼,細長的眼睛被窗影斑駁,多了些盤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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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桂娘來了,吳嬌兒也就暫時從繁重的針線活里解脫了出來。一來桂娘手藝比她好,二來她們兩人久別重逢,婉婉自有說不完的話告訴桂娘。
這半年來的故事,像說書人的一個夢,講著講著總能“言歸正傳”,開始批判起李延琮來。
李延琮做下的事有八分壞,卻總能叫婉婉描繪成十二分,桂娘幾次見面,對他沒什麼好印象,倒也就信了。
前頭晚上,婉婉熬夜講完了他逃難路上非沒事找事要吃白米的故事,第二天就有點精神不濟。她為了晚上的螃蟹宴,午飯後特意歇了一覺。
桂娘自己打簾出來,正遇上吳嬌兒在廊下給鴿子餵瓜子。吳嬌兒看見了桂娘,鳥也不餵了,打算拿剩下的瓜子和她套套近乎。
吳嬌兒也看出來了,婉婉與桂娘的情誼非同尋常,她倒也不是吃醋,主要是怕桂娘不好相與。一山不容二虎,萬一她容不下自己,給婉婉吹吹耳邊風,自己豈不只剩下干受氣。
這也她是多年青樓生涯留下的病症。
正巧,桂娘對吳嬌兒也有些好奇。兩人出身相似,都是千年的狐狸,互相叫著姐姐,一路試探著一路往外走。走到一處僻靜穿堂旁,忽聽見牆外腳步聲近,兩人忙到門上,只見兩個小廝提著一簍子螃蟹,正往這邊來。
“哎喲,這就是那螃蟹罷!”
吳嬌兒走出門攔住了他們,打開竹篾蓋子來瞧,笑道:“這麼大!一個就有小半斤罷,喲,你瞧,你這還勾著那個還往外爬呢。”
這穿堂偏僻,往常不大有人來,可只說句話的功夫,就忽見不遠處的巷口拐來個男人。那男人一身青衣,走路沒聲兒,臨近了才讓一個小廝瞅見。
婉婉囑咐過,吃螃蟹這事不許外傳,眾人忙要搬著簍子院裡去,架不住人家已經快到了跟前。桂娘急中生智,三兩步提裙子走下台階,坐在那螃蟹簍子上,整整裙子,叫裙角擋住竹簍里的光景。
她袖子裡還有吳嬌兒給的一把瓜子,於是掏出來只裝作嗑瓜子,一邊磕一邊哼段《裊晴絲》。她穿著銀紅比甲兒與白綾子裙——回鄉兩年,離曾經的噩夢很遠了,她漸漸也穿回了女子的衣裳。
飛鬢的吊梢眼與薄薄的朱唇,烏濃的鬢邊綴著一點紅絨花,仍有戲台上伶牙俐齒的餘韻。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
才哼一句,那男人近在咫尺,她看清了他的面貌,忽然停住了。
並不是因為他好看——他穿黑衣,皮膚蒼白的,不知怎麼白得發了灰。那鋒利而薄的眉目,天生就是讓人忘記的臉。
可是她記得他,是祁王的手下——似乎被叫作十八郎?
這人看著瘦削,力氣卻真大,在那個夏天,一把就差點把她拽脫了環兒。
他也看了過來,就那麼一瞬,眼神銳利得沒有溫度。桂娘不寒而慄,把手卷緊了裙子,卻不想正好露出竹簍的一角。
男人看見了簍子裡的螃蟹,也沒說什麼,走了。
第65章
婉婉叫在花園卷棚里擺酒,趁夜色悄悄帶人過去。
快到臨走的時候,吳嬌兒卻忽然說來了月事,吃不得涼,去不了了。婉婉去看了她兩回,她都臥在床上起不來。沒柰何,只得叫茶房熬粥送來,自己攜了桂娘和兩三個小廝丫鬟,小心翼翼往花園子裡去。
一路抹過女牆,走到小卷棚跟前。
婉婉吩咐了下人們在廊下自在吃酒吃螃蟹,只和桂娘進了卷棚。
裡頭沒點燈,怕招蚊子。當地又放著一架天水碧灑金紙屏風,遮住了窗外灼灼的月亮。婉婉正對著桂娘自謙這五百錢的螃蟹宴多少寒酸,轉頭往八仙桌一瞧,嚇了一跳。
“這……這是廚房送來的?”
只見桌上鋪紅氈,冰盤堆糕餅,玉壺泛瓊漿;桌旁設小几,爐瓶三事、茶具漱盂一應俱全,銅爐裊裊焚百合香,瓷瓶斜插秋芙蓉,雖未見得是什麼名貴的窯器,勝在搭配得宜,趁著青白夜色,倒也頗有幾分貴氣。
自然,頂要緊的還是桌上當中兩隻竹屜,婉婉打開,一股子鮮甜熱氣撲面而來,白霧繞繞中看見紅紅白白的蒸螃蟹。另有一隻大白瓷盤,擺著四五隻殼子,金脆焦黃,像是炸過的,底下覆著肉,花香里隱約聞著蔥姜和甜油酥的香氣。
桂娘久未吃過葷腥,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可連婉婉也愣住了,瞅瞅螃蟹瞅瞅桂娘:“五百錢……能置辦這麼些好東西?”
“你想得倒美。”
昏暗的卷棚里忽然聽見人說話,那冷冷的男人的聲音,三個字也能透出諷刺。婉婉嚇了一跳,忙回過身,只見那淺碧屏風後亮起了朦朦的一團燈火,在上面映出一個人倚臥的影子。
有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廝走出陰影,疊起了一半屏風,露出後面的一張矮榻與榻上的男人——又是李延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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