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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開著這輛車頭撞癟、輪胎全漏氣的小貨車,晃晃悠悠將人拉到鎮上的小派出所,然後在這裡用座機電話撥通了駐防部隊的對外座機,報告了情況。
駐防部隊離小鎮有七八個小時的路程,但每天都有兩趟巡邏隊經過小鎮,只要派一隊人過來接管這些來歷不明的人,把他們帶走審問,金珠他們就能繼續回去執行保護研究員的任務了。
陳英傑呆滯地坐在派出所門口的階梯上。他手上還留著血跡,那是殺死那名雌蟲時,濺在手掌里的鮮血,現在已經乾涸了,變成黑紅的、帶著腥味的印記。
兩名民警守在他身旁,他們也是西羌族人,不太會說官話,沒法同他聊天。
不一會兒,金珠從屋裡走了出來,同兩名民警打了招呼,也坐在階梯上。
陳英傑回過神,看了看他,勉強打起精神:「你還好嗎?這麼走來走去的,傷口沒事吧?」
「沒事。」金珠給他看自己的腹部,被劃破的棉衣露出了棉花,染著血,乾涸成斑駁的黑色,裡面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不太深的傷口形成了薄薄的血痂,較深的傷口仍需要去醫院處理。
陳英傑抿了抿嘴:「謝謝你,你救了我。」
金珠搖搖頭:「你救了我。」
雌蟲的生命力強大得可怕,除了大腦和咽喉,他們幾乎沒有致命弱點,就連眼睛被戳瞎,只要體質夠好,也能恢復如初。
所以,雌蟲之間的爭鋒相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當時陳英傑沒有當機立斷扎穿那名雌蟲的咽喉,等那名雌蟲掙開金珠,死的可能就是金珠了。
兩個人回想起當時生死一線的驚險場景,那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片刻,現在一想起仍心有餘悸。
陳英傑沉默了片刻,說:「我沒想到,我這輩子會殺人。」
金珠說:「你是好人,你會愧疚。」
「他們殺你,他們不會愧疚。」
陳英傑愣住了,好半天,才點點頭:「你說的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嘆出來,覺得渾身都輕快了不少。
他抬頭看了看遠方,派出所的土圍牆外,是遙遙的雲縱山。
「在這兒也能看到雲縱山啊,這山真高。」他說。
金珠說:「我們叫它天之山,就是和天一樣高的山。」
陳英傑看見縈繞在山峰處的白雲,點點頭:「確實和天一樣高。」
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金珠。
晌午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高原強烈的紫外線曬得陳英傑的臉皮都微微發痛。
就是因為這樣的自然環境,這裡的人們才都有著黝黑的皮膚和泛紅的臉頰。
金珠也是這樣,偏黑的麥色皮膚,微微發紅的臉頰,還有西羌族人特有的深邃眉眼和挺拔的鼻樑。
見陳英傑看著自己,金珠就問:「你在看什麼?」
陳英傑搖搖頭,隨口解釋:「我以前沒見過西羌族人,很好奇。」
在派出所等了半個小時,一支小隊趕了過來,和金珠他們做了交接,金珠這才帶著戰友,護送陳英傑回到醫院。
這一趟抓藥可謂驚心動魄,陳英傑把草藥交給小周,同他講了出門的遭遇,兩人都再不敢踏出醫院了。
金珠的傷口很快被醫生處理好,躺在喻曉隔壁的病床上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就能照常下地行走了。
肖海洋和大壯去醫院食堂打飯,陳英傑便拿出了五元錢遞給金珠:「麻煩你幫我買一件棉衣吧。」
金珠看了看他身上——陳英傑穿的是家裡做的棉衣,藏青色的,很新很厚實,沒有弄髒,也沒有弄破。
但他沒有多問,帶著錢就出去買了件差不多的藏青色棉衣。
可是,把這件棉衣交給陳英傑的時候,陳英傑卻說:「給你穿。」
金珠身上穿的仍是那件被劃破的、帶血的舊棉衣。他們出來執行任務穿的是便裝,金珠冬天的便裝就這一件棉衣,他也沒錢買新的,本打算回去好好洗乾淨,再縫縫補補穿幾年。
金珠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破棉衣,裡頭還露出纏滿的白紗布。
但是,他仍把新棉衣遞給陳英傑:「我不能拿你的衣服。」
「我知道你們有紀律。」陳英傑說,「所以,我借給你穿,等你回去再還給我。」
他的身高體型和金珠差不多,這件衣服正好都能穿,這麼說,金珠就無法拒絕了。反正衣服已經買下來,也沒法退貨,晚上穿著新棉衣輪班守夜,當然要比破破爛爛的舊棉衣暖和多了。
金珠便換上了新棉衣,把舊衣服疊好收起來。
眾人在醫院裡陪喻曉待了兩天,除了到食堂打飯,哪兒也不去。
醫生開的土方子奏效很快,喻曉吃了兩天藥,咳嗽就好了七八成。
身體一好,他就歇不住了,謝過醫生,按照這個方子又多抓了幾服藥,帶著回去吃。
幾人坐上了小卡車,班長和開車的小戰士坐前面,副班長金珠則帶著肖海洋、大壯在後廂,守著三名研究員。
陳英傑這兩天的精神一直不算太好,喻曉在旁寬慰他:「小陳啊,有這麼一次驚心動魄的經歷,人生才叫豐富嘛。」
「……」陳英傑說,「那我還是希望過普普通通的人生。」
喻曉「嗨」了一聲:「你們這些孩子啊,出生在和平年代,就覺得這天下的日子都是這麼安穩。可往前倒幾十年,日子可不是這樣,那時候死人很尋常。」